树开花

作者: 钱红莉 2015年12月25日现代散文

盛夏最美好的事情是能够看到合欢开花。那么高大的身躯,细密的叶片相互拥挤着,盛夏里还寒冷吗?不,不过是烘托,小夜曲一样低徊的花开在众叶之上——无数支孔雀的尾羽,在阳光里一点点起伏,水浪一样波动,幼童的梦一样干净无邪。我每次买菜经过那棵合欢,都要驻足一番,是平庸生活里忽然吹过来一阵抒情的风,让倦怠焦灼的身心意外地舒展了一下,然后格外精神抖擞地把日子过了下去。然而,心灵的栅栏早已鲜艳一片。我不知道拿什么去形容合欢花的美。这种美不过是一种小美,不动声色的,不值得大张旗鼓的,容易忽略的,与生俱来的。合欢开花像极了一种人,一辈子家常便饭,简入简出,仿佛从来不舍得绚烂——就连它跌落下来,都让人珍爱地捧在手里,身体里一种呵护的强烈要求自然地流露出来——并非被动,而是主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的孩子,还有什么值得我们主动地前去呵护呢。合欢树的花,高高地,漫漶地被举在树颠,一点不骄傲,不自夸,与生俱来的安静绵软,像极了一个好脾性的女子,羽毛一样柔弱,但骨子里也是鲜妍的,像云贵地区印染的裙边,稍微拖着一点点俗气的红,就是这一点点俗气的红把它还原了过来,不至于脱离大众的落落寡言孤漫独清,它毕竟有一腔热气,是在过人间的日子。合欢花适合捡回来,在小孩子脸上拂一拂,痒痒的,像小虫子在爬。闷热的夏天里,还有什么比做这些无聊的事情而更有趣的呢。

也是盛夏吧,比起合欢花的宁静迂回,南方还有一种树开花,那可真是刚烈得可以。它有一个虚无的名字——凤凰木,它的花叫凤凰花,比起合欢花不容侵犯的贞静来,凤凰花可真是奔放,烈焰一样激越,那么豪情四射,仿佛生命里所有的激烈都在盛夏被点燃,不这样迫切地来一下,不足以证明自己活过一场。那么全情投入地把自己沦陷进去,不知疲倦地释放着,仿佛提前预支了未来,只在这一刻,这一时,这一世。远远地看,凤凰花真是开得太危险了,就好象一个入戏过深的伶人,把自己在一场场红色的大火里煎熬,真是没有前途的燃烧啊,但同时又是那么骄傲,不惜一切地,把自己端出去,那感觉,真让人颓废。凤凰花就像一个多血质的人,往往,疯狂起来,势必忘乎所以,让人久不能忘怀。

然而,最令人难以忘怀的还是槐花,它那么平常平民地开在平凡生活里,也是开在你我童年深处的花,代表着高树美荫的岁月,即便简陋穷困,然而一旦回忆起来,也总是那么甘之如饴。每一个充满着槐花的童年,都是珍贵的而不可复制的,它一直都在,大幕一样的洁白无暇而没有褶皱,也像日子本身,原本大河无波地流淌着,就这样,我们眼看着它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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