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粉圆子

作者: 路徐斌 2016年01月02日精美散文

大约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有一年春节,母亲说要带我到怀宁月山过年。母亲的小姨、我的姨奶奶的家在那里。

姨爹爹是一个朴实的山民,对我们的到来非常热心,我已记不得当年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姨爹爹脸上始终洋溢着开心的笑容,那么个大男人笑起来还有些难为情,或许是见到城里人的缘故吧。

印象最深的当然是吃了。早晨起来,一大海碗鸡汤泡炒米,炒米里有三个文蛋,还有一只鸡腿。那个年代的孩子,真的是吃货啊。我虽然瘦小,但一下子就将一海碗炒米和三个蛋吃尽,然后拿着鸡腿,一边用牙撕拽,一边打着嗝——吃快了的文蛋好像在胃里待不习惯,老要往外跑。鸡腿没煮烂,拽起来有点卡牙缝,但也因此唇齿留香。

当母亲吃完炒米抬头看着我时,惊讶地问道:“鸡腿也吃了?”我“嗯”了一声。母亲说:“吃了就吃了吧!”当时觉得母亲的问话很奇怪。后来才听大人说,月山山多地少,非常贫穷,过年时,来了客人,照例要上鸡汤泡炒米,但许多人家养的老母鸡舍不得杀,因为要靠鸡下蛋换点零钱家用,当地人就约定俗成,一家杀了鸡,鸡腿留下来,相互出借,而客人在吃鸡汤泡炒米时,主人特意补放的三个文蛋可以吃掉,但鸡腿留下。我兴奋地吃光了鸡腿,主人当然不能说什么,我的母亲也只是轻描淡写一带而过。

离开月山时,姨爹爹、姨奶奶一路送出来。姨爹爹一手拿着旱烟袋,一手拎着一个大布袋。回家打开,里面是山芋角、炒蚕豆、炒六谷泡,还有一小袋白粉,用手一扯,白色的粉末往脸上一喷,赶紧逃开。

年很快就过去了。过年最爱的花生、瓜子吃完了,炒米也快吃完了,就连从月山带回来的山芋角等等也吃完了。馋猫一般的我盯上了那袋白粉,母亲说要做山粉粑给我吃。

母亲在铁锅里倒上香油,大火烧得油花四溅,菜籽油的香味随着热气四溢,好闻极了。母亲将稀稀的山粉水倒入沸腾的油锅里,油气、水汽蒸腾,很快底面就结了薄薄的壳。母亲用锅铲迅速翻过来,然后锅铲放平,在已经成型的粑上轻轻地往四周拓,粑变得越来越大,底面结了壳后,母亲又把它翻过来,继续用锅铲向四周拓开。反复几次之后,粑比开始大了很多,也变薄了很多。当空气中飘逸起淡淡的山粉味道时,母亲盛起粑,装在碗里递给我,我一口咬下去,表皮有点酥脆,淡淡的山粉味和着香油的味道,我几乎是囫囵吞,将一个山粉粑瞬间就吃光了。母亲在旁边看着我直笑,“等关饷了,做山粉圆子烧肉给你吃。”

父母亲每个月都是十八号关饷。那个月十九号,母亲买回了猪肉。做饭时,我就站在灶台边,等着母亲做山粉圆子烧肉。母亲将切好的大块肉放到油锅里稍稍炒了一会,肥肉开始出油时,倒入酱油,酱香味和着猪油、肉香味扑鼻而来;再放入盐,倒入冷水,漫过锅里的肉,用大火烧。这时,母亲用盛饭的碗挖了大半碗山粉,倒入一个大汤盆,将滚开的水倒入,用筷子按顺时针方向快速搅动拌匀。

空气中弥漫着肉香味,还有淡淡的生山粉的味道。母亲趁热,用指头抓取一小撮滚热的山粉,放到另一只手掌上,然后两只手掌搓揉成团,看得出山粉很烫手,母亲不停地将快搓成型的圆子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然后迅速放到锅里烧得正沸的肉上。母亲的动作飞快,一会儿就把所有的山粉都做成圆子放到了锅里。酱油一点一点渗进山粉圆子里,山粉圆子表面有些白点,是母亲和粉时没有搅彻底的原因。母亲用锅铲轻轻地在锅底搅动了几下,并没有将肉搅上来。盖上锅盖,用中火继续烧。

过了一会,母亲揭开锅盖,煮沸的肉汤漫上来,山粉圆子染上了深深的酱红色,表皮已经烧软;瘦肉部分呈酱色,肥肉部分晶莹剔透。肉汤已经不多,母亲用锅铲开始搅拌,将肉和山粉圆子拌到一块。搅动中,山粉圆子表皮少量融化到汤汁里,汤汁迅速变稠。起锅了!

母亲用一个小碗盛了几块肉和几个山粉圆子递给我。四溢的香气让我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我将一块带着汤汁的大块肉送进嘴里,只嚼了几下,就一口吞了下去。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鲜香直冲向顶门,好像脑洞大开,说不出的兴奋!我又吞进一个山粉圆子,糯糯的表皮混着肉香、酱香在嘴里弥漫。我用上下颚轻轻挤压着山粉圆子,然后用牙齿轻轻咬开,淡淡的山粉香味散开来。口腔里还有咬开肥肉时的肉汁香,唇齿间回味着瘦肉的醇厚香味,还有那浓浓的酱香味。我觉得,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美味了!

我用最快的速度将碗里的圆子和肉吃完,一瞬间,觉得整个人飘飘欲仙,洋里洋呆 ……

后来,我就盼望着月山的姨爹爹、姨奶奶来我家,带来山芋角、山芋粉,母亲好给我做山粉圆子烧肉吃……

长大后,在饭店吃饭,总爱点上一盘山粉圆子烧肉。吃过大厨烧出的山粉圆子烧肉,吃过用牛排烹制的山粉圆子,我也吃过农家用柴火烧成的山粉圆子烧肉,但都没有小时候母亲烧的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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