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青青竹

作者: 周芳 2016年01月02日优美散文

胡兰成写胡村的竹子:“竹子的好处是一个疏字,太阳照进竹林里,真个是疏疏斜阳疏疏竹,千竿万竿皆是人世的悠远。”我会意一笑,因为懂得——我的生活里也有这样一片竹林,疏疏朗朗地陪着我从新嫁娘到中年妇。

枯塘,老屋,小村落——婆家。几十户人家,像神仙随手撒下的棋子,稀稀落落地掩在树林中,田地旁。初去时,还是很让我吃惊,也印证了父辈所言的“圩”和“岗”贫富差距。我的老家在有名的鱼米之乡,有了水路,一切便也活泛起来,村民们早早就住上红砖瓦顶小洋楼,老百姓的钱袋子向来也鼓胀胀的。但婆家却在典型的岗区,土路,土屋,旷野。我当时对他打趣道:也只有屋旁的那一片竹林最诗情画意了。

每次回乡下,我都会绕上林子,仰脸看看,靠近闻闻。春天,根根竹子泛着幽幽的新光,还未及靠近,一缕缕的竹露清香就飘入肺腑,风过处,“哗哗”有声,竹边却没有风寒之意,概是太密的原因。我对竹林深处有畏惧之心,恐有蛇类之害,即便春夏之交挖竹笋,也只在近旁徘徊。只须一场春雨,林子里的笋仿佛都能看见长,呼呼冒出,毛绒绒地露出尖尖嘴,真真的小心疼儿,让人舍不得下手,听不得撅断时清脆的“叭”声。笋子也实在是多,多到不用费心去找,一臂之远,足以装上一袋。回家时,除去外衣,切块,淖水,去掉苦涩味,炖汤、红烧皆是尚品,吃不完,我会放进冰箱冻着,不论何时吃到嘴里,都会感觉初夏的风光扑面而来。

仔细观察,竹林里的地面经常有虬根盘曲,估计是竹子在向上生长时遇着压力,自己另寻出路了吧。每见些,我都会想到哲学上讲的“曲折中前进,螺旋式上升”,好好地拿来喻人倒也不错。交错的竹子,看似再无序,向空中立起时,棵棵相倚而生,越到梢部越亲昵,风起时,你抚我一下,我亲你一下,“沙沙”地乐出声来。我一直喜欢拍正午阳光下的竹林,远观,整个林子被一种圣洁的金光包围,在一种馨香中钻入林子,镜头朝上,竹叶扶疏,阳光漏过竿竿碧竹,似片片碎金撒下来,调皮地在叶间跳动着。

他说,这个竹林,自他有印象时就存在,但现在面积扩大了近一倍。公公有一手编篾器的好手艺,他用一把篾刀培养了四个儿女,也为自己谋了一个安享的晚年。而那个竹林就是全家的财富之源。氤氲午后,四野安宁,老屋门口的苍劲栗树下光影斑驳,公公一把小竹椅,一把蔑刀,辛苦劳作。他手握一棵竹,从梢到根,一丝一丝地剖着,瞬间功夫,一棵完好的竹子能在手中变幻无数根银丝般的细蔑,猛地撒开,像一朵花散开。烤竹子我最爱看。乡下一种装小鸡仔的竹框,四周和底必须有几根粗竹作支撑,一根竹子从中剖开,然后选择一个长度放在微火上烤,片刻,火上的翠竹竟然神奇地洇湿一片,阵阵竹香盈盈逸出。公公自豪地说,湿的是烤出的竹油,这时要趁热将竹子弯成九十度,就着那一股韧劲,一截作框底,一截作框边。

春夏回去,竹林绿着,秋冬回去,竹林仍然绿着。雪后的竹林,最能抒情了,仿佛一群翠衣仙子,披着白色大氅来到凡间,风起时,清脆的“沙沙”声,仿佛是她们对人世间种种新奇的讶异。最后一次见竹林,四周的老屋已经凋敝残垣,人去村空——整体拆迁,竹林独自在风中摇曳着,“哗哗”声中充满着别意。据说,它也将被砍去,有没有好去处尚未得知。那次是公公陪我们回去的,最后一眼看看老村子,老房子。公公说,未来规划中,这里小区大,楼房高,下面还有停车场。他老人家兴奋地在空中挥着手,指点东西,仿佛漂亮的安置小区就来到眼前。可我不以为然,我只要那几间依塘而建、有庭有院的老屋,只要那片修直挺拨、满眼绿意的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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