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丑的话

作者: 余芝灵 2016年01月02日原创散文

“一生中最丑的话都给你说了,不许说,不许说。”他掩住他的嘴,眉眼之间,却巴不得他继续说,继续说,永远说下去。

一个他,是我的老公;一个他,是他的发小。还有好几个发小,帮着一起回忆,一起起哄。个个脸上醉得酡红。这是那天饭桌上的场景。那最丑的话都给我听到了。

说他们八九岁时,在江边偷一瓜农老头的西瓜。那瓜农是个爱心很浓的家伙。在那江边树下乘凉、假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人来偷他的瓜,他岂是不晓得的?但他任他们偷。都是几个小毛孩子,任他们偷,又到底能偷得多少?偷完瓜,一个个将肚子撑得滚瓜溜圆,咕咚咕咚跳江里游泳去了。小小裤叉都脱在江边。这下老头子彻底“醒”了,将这些小小裤叉全捋在怀里,笑咪咪地,继续假寐。等到这几个光屁股小毛孩游泳起来,找不着裤叉了,一个个急得脸红脖子粗,都要哭了时,老头微笑,但就是不给。小毛孩们,也不敢找老头要。一个个将身上涂满江边的泥巴,聊充穿了一身的泥巴衣服。贴着墙根,低着头回家了。这就是他们的最丑的话。

源源不断的话题,还有堆柴堆,上树掏小鸟,初中时躺在被窝里学吸烟。堆柴堆,我小时候也玩过,就是将一个小孩压到最低下,上面压一个又一个小孩,往往要压七八上十个,最底下的那个小孩常常要被压得快闭了气,上面的小孩才开始松动。小时候有一次,我差一点都被上面的小孩压得闷死。上树掏小鸟,我也干过,干过无数次。而他们的这一次,更好玩。掏着掏着,掏到一条冰凉的蛇正在鸟窝里吃鸟蛋。他们是搭着人梯爬上树的,最上面的一个小孩摸到蛇的冰凉身子时,吓得面如土色大声喊叫,随即身子往后一仰,下面人梯上的孩子,接着咕咚咕咚全部倒地,像是一块块木板狠命地往地上砸。砸到地上,也顾不得屁股疼痛,迅速爬起来,往家里跑,一个个惊魂未定,气喘吁吁。至于说他们躲在被窝里过烟瘾,那就更好玩了。说是他们初中时,有一天,父母不在家,几个小孩,躲在房间里学抽烟。抽得满屋子都是烟。惊扰了隔壁旅馆里的服务员,说是不得了了,隔壁发火了,赶快去救,他们家有小孩子在家,不赶快去救要出大事了。召集许多人去救火,前呼后拥地进入屋子里,原是一大堆小孩凑在被窝里抽烟。差点将被窝焐出火来烧着了。类似的故事,讲了一个又一个,一顿饭吃了好几个钟头。有的在以往的聚会时听过,有的还是第一次听。

真的好听——这些最丑的话。

那个捂住他的嘴的家伙,说他三十年前狂热地写过诗。诗歌曾经频频发表在《诗歌报》上。后来写着写着就停下了。但从他的眉宇间,还能听到诗人的豪情与才气。他指着我说,要是你妈妈(我婆婆)看见了我,是一定要叫我“儿”的,一脸的激情洋溢。是的,写过诗的人,说话的口气与语调就是不一样,体现出的气质也就是不一样。何况,这个说着小时候最丑话的人,原来就是诗人。单单就他说的在那样小的年纪做的最丑的事,如何就不是诗呢?年少时如初升的朝阳,原本是诗,是一生中最美好的诗。

继续说,继续说,永远说下去。是他们的故事,我却这样希望着。

他说,现在的孩子没有童年,哪像我们那时候,一天到晚在疯,在玩。现在的孩子整个儿被压扁了:上学、上各种补习班、上各种技能培训班、参加各种比赛。背脊过早地压弯了。你去问问现在的孩子:童年有什么好玩的?他们一定说不出来,除了作业还是作业,除了考试还是考试。考到大学毕业了研究生毕业了,还得考试,考公务员,考各种资格证准备上岗。我们的童年才真正是童年。那样的童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再也回不去。我说,你们今天不是回去了吗?不是正在回去吗?

对,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回去。我在其中,也跟着他们的回忆一次又一次地温习过去,温习那些最丑的话,最丑的事情。

欢迎投稿,注册登录 [已登录? 马上投稿]

阅读评论你的评论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

相关文章

必读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