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回一座城

作者: 查一路 2016年01月12日优美散文

千百年来的人生,就是那些浓得化不开的爱恨情仇,它被时间深埋在城市的底部,如今,又附着在遗存中,在城市那些不经意的细节上,犹如水纹若有若无地在人们的心头荡开。

离开。去远方的城。这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一只红酒的木塞,被砰地一声从固定的空间拔出来,心里有了自由和芬芳的瞬间。

连接两座城,过去是车马,现在是速度。我坐在京沪高速的列车上,看见显示速度的屏幕,冲上了接近每小时四百公里。瞬间,感觉自己被无形的波浪推到了眩晕的峰巅。惊奇的不是速度本身,而是速度带来的遐想。未来,是什么格局决定事物的方向?我想,还是速度吧。

每年的暑假,我都会先在百度地图上选择一座城作为目标。我一次次在心里画出不同城市的地图,和我要去某个地点,就像一滴水去寻找不同的河汊湖泊,我相信,这些城市,对我来说虽是陌生的,但始终有扇虚掩的门,等着我去推它。

这些年,我去了不少城市。我觉得去城市比去乡村收获更多。乡村自然有反复咏叹的诗意。而城市则是各种复杂事件与离奇人生的记事本,它对于我的巨大吸引力在于:它包含并超越了我的想象,给了我认知以更大的丰富性。

推开城市之门,都有各自的味道,它们不经意地把独有的特质呈现在我面前。南京的梧桐,我展开双臂去抱,根本无法合拢。北京的院落与朱漆红门,留在我心里的是无限深邃的遥远。靠在紫禁城墙根上看落日,一片苍茫能够将一个人一点点地融掉。

那是一座临海的城市。朝雾散去,全城弥漫着铁板鱿鱼的气息。我站在远远伸向海面的礁石,感受着澄碧的天空,洁白的云与鸥鸟。当蔚蓝色的海浪围拢上来,我顿时有了奇异的感受,觉得自己像一只旱地里的土拨鼠,瞬间变成了海边的沙蟹。身后的城市,白墙红瓦的教堂,几只燕子,围绕着它的尖顶,久久不肯离去。

其实,城市的每个细部都让我着迷。有时候,我几乎可以闭着眼睛,不看街景,内心就能漫过一些想象。比如那些西部的古城,与喧哗相反的,是它底部的寂静,多少个王朝,多少层宫廷楼阁,掩埋在它的底层。古老的城池,被黄土筑起,又被它掩埋,一层层叠加,横断面犹如大树沧桑的年轮。我看不清它清晰的刻度,但想象那些在漫长的时光暗夜里消逝的面庞,心里会想,如今,它们是否以另一种形式,贴着城市的地面低低地飞翔?这样想着,无形中就赋予了那些古迹和文物以灵魂。

千百年来的人生,就是那些浓得化不开的爱恨情仇,它被时间深埋在城市的底部,如今,又附着在遗存中,在城市那些不经意的细节上,犹如水纹若有若无地在人们的心头荡开。

我喜欢细细地翻阅和触摸陌生城市细密的纹理。随意地在破旧的巷陌溜达,留意那些千年未变的东西,吃吃小吃,买几个有本地特色的小物件,寻访原居民,寻找属于这个城市的特质——我感到惬意。

相应地,从它的反面说,现代造城的浩大声浪,让我焦虑。电锯和水泥搅拌机的声音在我所到的每个城市不绝于耳,让我意识到,城市现代化被误入歧途地引向了千城一面的同质化。历史被一点点删除,城市被一遍遍格式化,一次次系统重装——这让我觉得担忧和悲哀。

其实,一个人对另一座城的期许,是陌生感。在这个城市之外,他正准备着以一种虚拟身份,试探着用某种方式等待它的接纳。人在不断地改造着城市,而城市在多大程度上改变一个人呢?不同城市的个性与特质所制造的陌生感,容易引发外来者的想象。每到一个城市,他可能会想,假设他多年前成了这座城市的居民,如今他是不是操本地口音,娶本地姑娘为妻,遵循着本地的习俗,他想他的个性肯定也会被这座城市的共性融化不少,那他还是不是现在的自己呢?城市的颜色,无疑会将一个外来者的生命底色涂抹得像夜色下的城市橱窗一样,光怪陆离,不可琢磨。

人流是陌生的,街道和建筑是陌生的,空气和味道是陌生的,甚至路边的树都是陌生的。这些陌生,启动了我的一个精神按钮。我想,生活真好,还有许多未知的空间等待我去进入,世界也辽阔得让我感到有些惆怅。

因此,我想访遍所有的城。往返之间,我的记忆已经带回了一座座城。书架上,摆满了我从不同城市带回来的小物件,这是物化的城市记忆。我常常把它们放在掌心把玩。有一只像松鼠一样的贝壳,是我从海滩捡拾到的。它让我想起环绕那座城市的海浪,沙滩和白帆。

陌生的人们,陌生的城市,是我内心的奇迹和眷恋。我真正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想将每座城市的生活都过上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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