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茶壶

作者: 黄骏骑 2016年01月14日原创散文

从小生长在农村,粗茶淡饭把我养大。乡间生活岁月的浸淫,让我对朴实无华的农家茶壶,一往情深。

小时候,我们还不知热水瓶为何物。父老乡亲常年累月都是用茶壶装茶。茶壶,由土窖用一种粘性极强的泥巴烧制而成。乍看上去,黑不溜秋,貌不惊人。壶嘴向上且小,有圆弧形提手,拎起来方便;若在外层涂上了釉,则光泽可鉴。其实,这釉也是取材于草木灰,只是至今我还弄不清这其中的配制“秘方”。茶壶的形状各异,圆扁柿子形的居多。“茶壶爹爹”个头高、容积大,装的茶水多,与之相配的“茶壶奶奶”则相对矮些,且肚子圆圆的。这种茶壶多是家大口阔的家庭使用,一个村庄也就一两户人家才有。谁家有了红白喜事,便登门借用。不久前,我在一篇小文中,使用了“茶壶爹爹”“茶壶奶奶”的字样。京城的编辑猜想是位年轻人,怕是压根儿没见过这玩意儿,她打来电话询问,我几乎是连比带划,反复说明,她还是不解其意,最后只好让我加上括号予以解释。

那时候,乡下几乎没有用茶杯泡茶的做派,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喝的是大碗茶,似乎与高雅的“茶文化”无涉,图的就是一个生津解渴。每天清晨,母亲早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将茶壶拿到门口的池塘里反复刷洗干净。锅里的水烧沸了,水雾在厨房里弥漫。从瓦罐里抓一把茶叶放进壶里,舀起开水泡上,然后坐在锅台角的吊罐上保温,有时放在锅灶里的火灰中煨着。不用说,用这样的方法保温,时间总是很有限,半上午吊罐里的水冷了,灶里的火星熄灭了,茶壶里的茶也不热了。不过,劳动出力的庄稼人不管这些,流汗了,口渴了,倒上大碗茶,“咕噜咕噜”一饮而尽,抹抹嘴,舒口气,好不舒坦。这架式,大概就属于“牛饮”吧。

别看这茶壶不登大雅之堂,却是老百姓的亲密伴侣。居家时,全家人的茶水靠它贮存,下田时,拎着它到田头,辛苦劳作的汗水,靠它补充。农田在屋边,歇伙时自然就到附近的人家喝茶。贤惠热情的家庭主妇也一定会早早烧好茶,用茶壶爹爹装得满满的,放在地上,大伙席地而坐,要喝茶自饮自便,不讲什么客套。乡村七月少闲人,男女老少“双抢”忙。母亲看我还小,下田非但干不了农活,还碍手碍脚,就让我烧茶送水。其实,这活也不是那么清闲。要准备柴火,烧好后还要顶着炎炎烈日,送到距家几里外的田畈上,上下午各一次,雷打不动。看着家里人解渴的样子,我的心里一下子有了成就感。

“到家里喝滴(方言,一点)茶!”这是老家人招呼客人的常用语。客人听到这话,就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特别是赶路的人听到这样的招呼,一身的疲劳就烟消云散,顿时暖融融的。乡下人纯朴厚道,没那么多的势利,绝不会出现“坐,请坐,请上坐;茶,敬茶,敬香茶”的尴尬。“人好水也甜。”熟识的、陌生的,挑柴卖炭的,门口路过的,来的都是客,刚落座,就双手端来大碗茶放到你的面前,虽不是热腾腾香喷喷,但“温汤热”正解渴。若是客人坚辞不喝,主人心里就高兴不起来,会遗憾地对客人说,“你看你,来了一回我家,连一碗茶都没喝就走了,怎么对得起人啊!”母亲教给我的待客之道,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茶有茶情,水有水情。”

大集体年代,无论是盛夏酷暑,还是寒冬腊月,忙活了一天的农人,喜欢到大屋里房子宽敞的人家围坐,你一口我一撮,“叭嗒叭嗒”的吸着黄烟,喝着酽浓的热茶,其乐融融。这座场简直就成了“议事厅”,生产队长这时会分派第二天的农活,保管员通知各家各户回去把粮仓准备好,过几天要分口粮、工分粮;妇女们一边做针线活,一边家长里短,不是说哪家要娶亲嫁女,就是说谁家快要添孙子。田里收成好,队长一高兴,吩咐二狗子去请说书先生来说上几夜,让大家乐呵乐呵。月光下,大伙津津有味地听高先生说《岳飞全传》。正听到兴头上,高先生唱一句:“要知岳飞命如何,喝杯香茶再追根”,胡琴声也嘎然而止。坐在他身边的章焕爷连忙把茶奉上,说书先生把茶呷在口中,润了润嗓子,悠扬的二胡声又在院子里响起来。

陶制的茶壶,伴随着它的主人从一家一户的小农生产到互助组、农业合作社、人民公社,一直到联产承包。残缺的壶口,传递着农业文明的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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