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季节

作者: 刘国欣 2016年01月14日原创散文

从春到冬我都在向大地学习一种活着的艺术,一天里有几个钟头,走到重林里去坐下来,听鸟叫,观察蜜蜂的窝,看虫子们如何忙碌的爬上爬下,有花开也有花谢,叶子长出来,果结满,接着就是干枯,接着就是又一轮的发芽。现下的冬日,还没有进入数九,气温有时会骤然降到零度以下,樟树的果子在猛烈的转黑,野茶花忙着打开自己,红枫急于坠落,褐色的叶子满地,在深林里,你踩着一堆残骸,每一步都是如此。可是玉兰却在偷偷的抽芽,碧桃也慢慢的在发出一年里最初的声响,米槐的身子像黄金一样,突然一片金黄,非花非叶,只是树干变色。一切都像是大地书写的文字,教你去如何生活

少年时代看书,多是武侠言情,一晚上一大本,对于人生一刻都等不及,就要那样的快意恩仇,策马西风。而今对事如阅读,夜里读书,我开始看《东京梦华录》、《陶庵梦忆》。就像日历提醒一样,都是很短的篇章,属于小品文,却不是急就章,一条一条,非常生活,是市井恒言,如同文字版的清明上河图,日常生活的情态与动态,家居政治与女子情怀,经济与世俗,都简约可喜,是生活的生,是生活的活。前几朝人写下的字,几朝几代的后人看,也不觉得时日久远,因为全然是日常生活,鸡零狗碎。

对季节的观察也是如此,少年时代,经常诧异于忽然之间,满山满树的桃花就开了,仿佛它们在夜里骑马而来,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实际上,慢下来,让生活慢下来,心慢下来,你会知道一切都是有预兆的。有些文化是玄而又玄的,我想说的是,一切都有征兆,果与花,叶与芽。当我看见腊月不到,碧桃树上嫩芽满树,玉兰树一簇又一簇树干一样颜色的短毛,对于年少岁月里突然而至的惊喜生出疑问,因为我明白,桃花再艳,在此之前其实也是做足了准备的,它不会无缘无故突然而至。一些感情也是如此。

坐在重林里,被树木包围起来,天宇低垂,一切开阔又神秘,遥远,悉悉索索。林间有叶子在落,有落了许久的叶子在低吼,有鸟雀在飞。坐下来,感受那喧嚣的静,那书之外的话语,经常会生出与林子合二为一的想法。在林子里,你会看见空置的巢穴,也会看到荒芜的墓地,石碑凌乱,甚至,墓堆几已摊平,时代隔得并不远,就在住处不远的山头上,那丛林中,有八十年代的新墓,草长莺飞一年又一年,却是废弃了的,立着年月的碑还在,像是预示后世的竹签,又神秘又荒谬。喜欢的人拍来的照片,也往往是这样的景象,道路蜿蜒处,有古木层崖,小涧幽篁,一群墓地,有序而节制,黑色乌鸦在结满红果子却无一叶子的虬树上成群列队站着,暮色哽咽,似“古道音尘绝”,不远有凉亭,有行人,有座,有风,有阳,或者有雨。

《陶庵梦忆》里有园名不系,无挂无碍,是一种人生追求。从春到冬,我在向自然寻求一种不系之术。失恋的女子在冬天的雪夜写了一句诗:带着一万朵桃花迁徙。她说的是春天,是花朵,是流浪,是玫瑰灰,是悲伤的海,这不能不说是夸张,但是,这样的命运不是没有,不是没有在某个岔道口等过我们,我说的是爱,江水没有荡漾,是我们失神了。在爱里,在一种需求和欲望里,必须在自身挖掘一个深深的答案,将种子种下,必须学习一种自然的仪式,学习开花结果落叶子,学习抽芽,试着去理解每个人在每个季节的幸运,每件事在每个季节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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