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零下32度的哈尔滨

作者: 李星涛 2015年01月25日散文随笔

车过长春,窗外飘起了雪花,天地间变得一片囫囵囵的白。我心中蓦然啸起一股凛然正气。冷云、赵登禹、马本斋、谢晋元、阎海文、杨靖宇、赵尚志……一个个惊雷般的名字次第滚过心间。风卷起雪尘的虬龙,旋转着向车窗后飞旋而去。

原野上,白杨的枝桠向着树干紧紧靠拢,角度与大地近乎垂直,树身也一律向西南倾斜,如同士兵在一个口令下发出的共同动作。瓦房的屋顶上出现了孪生的烟囱,玉米茬在雪地里弹出了一条条枯黑的直线。

到了哈尔滨,才下午4点30分,可这里的天却已黑透。前天才下过一场大雪,一辆辆汽车后尾喷吐着热汽,缓慢地爬着。

入住酒店,拿过遥控器,按了好几次开关,空调扇叶纹丝不动。原来,发动机已经冻僵,再也不愿工作了。服务员解释说,屋里开了暖气,一会儿就暖和了。我收拾好包裹,戴上口罩,匆匆下了楼。经过吧台时,服务员提醒说,买顶棉帽戴上吧,外面太冷。我耸肩答曰:“不用,谢谢!”临行时我上网已查过,冬至前后的哈尔滨已有零下三十多摄氏度,可为了体验一下寒冷的滋味,我还是光着头,义无反顾地推开门,一头钻进了熙攘的大街。

寒气迎面刺来,我不由连连打了两个喷嚏。出了酒店,向北走百米,再向西横穿经纬街道,迎面就是哈尔滨有名的中央大街。大街地面一律是短小的青砖横铺而成,脚踩上去,一点也不滑。街两边没有什么绿化,偶尔有几棵榆树,皆矮,姿态怪异,形容放浪。哈尔滨的人,身高明显高于我们,圆脸居多,大眼,胖壮,鼻子高耸,儿化音增多,喜欢用翘舌,好像是口腔里的空间很大,舌头可以自由转弯似的。

正如完全的光明和完全的黑暗同样是看不见的一样,过度的炎热和过度的寒冷,同样都是干燥的。哈尔滨的雪一落到地上,就像是财物进了泼留希金的仓库,再也不会变化。别看满世界都是雪,可空气却干燥异常,身处其间,直想喝水。大街上积雪早被运走,环卫工人正手持三角形带着锯齿的铲子铲残留的雪。人行道上,实在铲不掉的雪就留下,用铲子在上面均匀凿下条条齿状条纹,既美观又防滑。

大街上没有骑自行车的,也很少有骑摩托车的。一辆小车还穿上了厚厚的车衣,停在街边。我脸上有些痒,抓一把,又生出一阵钝钝的木疼。口罩取下来不足30秒,便被冻硬,无法再戴上。耳朵犹如猫咬,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焐耳朵。耳朵热了,手却冻疼了,赶紧又插进裤袋。半天没有喝水,此时却老想小便,不由想起了一句谚语,“冷尿饿屁穷扯谎”。

前面是一家冷饮店,卖的是马迭尔冰棍,这是哈尔滨中央大街的特色冷饮。好多年轻人竟都手拿冰棒,津津有味地咂啜着。我却在他们咂啜的声音中浑身打颤,牙根冷痒。

屋顶上,偶有烟囱吐出的热汽像是“咕嘟咕嘟”的泉水的水花,全然没有了白日里的质感。松花江已成冰河,上面囤积着两尺厚的白雪。扒开雪,露出一块冰面,黑幽幽的,恰似一块赌石被切开的翡翠的截面。轮渡的铁船横在冰中,船上落满了白雪。江边走动着卖棉帽耳焐的人,不时缠住行人兜售。十几辆狗拉爬犁横向摆开,长毛的爱斯基摩犬趴伏在爬犁前面,赶爬犁的人穿着圣诞老人的红衣服,笑眯眯地招揽着客人。对岸的江边,斜插着糖葫芦般的灯串,一串八盏,四亮四暗。那里就是郑绪岚歌声里描写的太阳岛,可惜现在不是夏天。

江岸上,堆放着成堆的方形冰块,这是准备做冰雕的材料。这冰块是刚从江里切割出来的,两尺厚,上部洁白,下部淡蓝。可一旦破碎,又全部变成了白色。一尾一拃长的鲫鱼冰凝其间,翘尾的姿态自然生动,引来无数游人争相拍照。夜色里的松花江大桥只剩下一弯弧线,像是灯光划出的彩虹。

岸边的树多了起来,而以柳树居多。一株株皆已百岁,树干皱纹宽有寸许,凸起的黑褐色,凹下的肉红色。树身上鼓涨着无数柚子大小的树瘤,沧桑而神秘。这些树瘤不知是寒气的凝聚呢,还是柳树隆起的愤怒肌肉?

拍了几张街景和江对岸的灯火,手便像是被铁条穿透了一样。赶紧装了相机,把手放进胸口处暖暖。拐进了一家皮草行,迎面热浪扑上来,脸有些光滑。用手摸摸羽绒服的外面,像是包裹了一层寒风缝制的薄膜,凉冰冰的。问问服务员一件皮大衣的价钱,答曰:“最便宜的也要12000元。”我一听,刚刚暖起来的心,又掉进了冰窖里。

回到了酒店,脸不知怎地开始疼了起来,照镜子一看,不由大惊。指甲不知何时划破了脸,流出的血已结出半厘米长的血痂。耳垂先是发烫,继而发痒,最后又凉又疼,不时想用手摸一摸。手机冰凉,就连裤带上的铁扣也凉如江冰。暖气屋里又待了几分钟,身上暖和了,可两个膝盖依然如同两块铁片,嵌盖在肉里。

第二天上午,我一觉睡到九点。醒来时,外面已经阳光普照,房屋、树木都斜斜地拖着长长的影子。天是蓝水晶,地是白水晶,阳光只剩下了光,在天地间放肆地汹涌着。它的热力早被一张神奇而贪婪的大嘴“滋滋滋”地吸食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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