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花园

作者: 郭成良 2015年01月27日优美散文

母亲住到城里已有两年多了。

两年前,母亲一直生活在老家,父亲离世十多年了,母亲守着大院,经营着几亩旱地。有母亲的老家像一块磁石一样,吸引着我们环绕在她的周围。我们兄妹四人都已迈过不惑之年,散落在离母亲不远不近的地方上班。年头节暇,我们都会带着妻子儿女向老家奔去,围拢在母亲身边,叙叙家常,给母亲增加一些天伦之乐。

母亲在老家院子里经营着一个花坛,那也是父亲在世时倾注了心血的,每年端午节,花坛里的芍药、月季、金丝莲、芫荽梅相继开放,蜂飞蝶舞,花香袭人,曾在缺衣少食的年代为我们的生活增添了很多情趣。

几年前,我在城市边缘的城南买了房子,算是半个城里人,母亲心里乐开了花,在乡亲们前面说话有了底气,这是她和父亲大半辈子隐藏在心底的秘密。农闲时我们接母亲来住几天,让她享享福。母亲每次来只住几天就急着要回去,说老家事太多,放不下。其实我也清楚,忙碌了一辈子的母亲一下子无事可做,看着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流车流,心里空落落的。就在家里一遍遍的打扫卫生,家具擦拭了一遍又一遍,暗红色的地板檫得一尘不染,都能照见人的影子。

这年夏天,当老师的哥哥在我旁边的一个小区也有了自己的一套房子。装潢收拾一新后就要搬家,原因是侄女大学毕业,在省城一家医院上班,一个人住在外边,哥哥不放心,动员母亲进城作伴。这样,母亲也成了半个城里人。

母亲对新环境的适应还是挺快的。每天早晨侄女上班后,她收拾完房子,做一阵针线活,再花十几分钟时间到我家,收拾一下,就回了那边。手头的针线活儿越来越多,针线盒里塞满了各种布料和丝线,还有从夜市上买来的各种十字绣鞋垫图案。

每当看到母亲戴着老花镜,坐在地毯上做针线活的身影,我的心里一阵酸楚。我知道,早过了花甲之年的母亲用这些针线活儿来驱赶心头的落寞。我就劝她每天出去走走,到小广场,听听曲艺,跳跳老年秧歌舞啥的。

母亲听从了我的建议,说下午出去转转。

几天后的一天,住在楼上的一个同事问我,你母亲在小广场的花圃里干活吗?我不免一惊,我说不知道。这段时间,家里好像没有母亲来过的痕迹,打电话,母亲遮遮掩掩的,我想母亲每天去小广场,跟着老太太们伸伸腿,弯弯腰,自己还有些难为情呢!就说,没事,广场人多,热闹,活动活动,转悠转悠,一天也就过去了。

母亲清楚,儿女们对她的安排,照顾孙女只是一个借口,更重要的原因是想让她纯粹休息下来,劳累了一辈子,该歇歇身子,享享清福了。母亲要走的那阵子,村里老人们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母亲,感叹着:“郭家阿奶到城里享福去了!”

知道母亲这几天的行踪了。

那天晚上,我和儿子带着疑惑到那边看母亲。母亲一脸的精神,前段时间的萎靡样子不见了。我们问及母亲这段时间的生活情况,母亲眉毛一挑,欲言又止,嘴里嘀咕了半天,才说出了实情。原来,有一天去小广场,看到有些人在平整花圃,侍弄花草,就忍不住上前询问,知道正好有个浇水的民工请假回家,就顶替干了几天,由于干得不错,老板留母亲继续在那干活了。

我听了不知说什么好,一阵沉默。母亲看着我们,说,干了一辈子,闲下来,心里急得得慌,找个活儿干,也可挣几块钱。

我知道无事可做的寥落对一个忙碌一辈子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就开玩笑的说:“你到城里享福来了,要让乡亲们看到,就要说郭家奶奶到城里打工去了,做儿女的脸上挂不住啊。”

母亲揶揄着说:“在花圃里干活的大多是我这样岁数的人,还有比我大的人。我虽六十多岁,但腿脚灵便,干点栽花种草浇水的活儿,累不着,多多少少能挣一点钱。再说,周围都变成花园了,大家出家门,看到花儿朵儿花花绿绿,心情也舒畅不是?”

我无言以对,我知道干活对母亲不是难事,都干了一辈子活了。生产队时,母亲年轻,饭量好,有力气,干活没人挑剔过。土地承包了,父亲却生病了,有几年不能干重活儿,十几亩地的农活主要落在她身上,尽管人手不够,她也没有舍得让子女中的任何一个人辍学做帮手。孩子们一个比一个用功,学习成绩一个比一个好,学习不用操心。再苦再累,收获的粮食会收进自家的粮仓,累也是甜的。后来,我们兄妹几个都有了自己的工作,家里种得地也少了许多。但母亲坚持种一点,一来补贴家用,二来还可以每年喂一头大肥猪,几只鸡,冬天到了,给大家分一点肉,自己家喂养的猪肉好吃,放心。如果把庄稼丢了,一头小猪也喂不起来,炕里没煨的,灶里没烧的……

在母亲的要求下,我从老家捎回了一把铁锹。

这一天,我们单位搞完活动,回家早一点,我把车停在小广场对面的马路边,那里是一个正在绿化的“河湟公园”,亭台楼阁、假山池沼已经修建完成,被分割成不同图案的区域里散落着百十号干活的人。摇下玻璃,一声声高亢的“花儿”传过来,我的目光搜寻着声音的来源,只见两三人一组,五人一帮,栽花种草的,浇水的,耙草的……我的目光搜寻着母亲的身影,那个脸颊消瘦,微微驼背的人,那个难得清闲,一闲下来却无比难受的人,在哪里呢?在一处假山旁边,我终于寻见了拿着铁锹弯腰忙碌的母亲。

我眼前一阵模糊。眼前浮现出一幅图画:一条条青砖小路弯弯曲曲地通向远处的绿荫中。小路两旁,偌大的草坪中不同颜色的花草勾勒出一幅幅富有诗情画意的图画,一块块奇石间或就躺在那儿,营造着一种城市的天然。远处一排青杨树,树树临风;近处数珠紫丁香,蜂蝶旋绕。三三两两的各族群众,扶老携幼,在河湟公园里徜徉……

我合上玻璃,长舒了一口气,驾车轻轻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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