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泽半满

奶奶说：“福是要享的，但福不能享尽，那样就无福啦！吃要半饱，喝要半欢，这样的福泽才能长久。”

刘奶奶穿着红底粉花的中式棉袄，雪白的头发挽成松松的发髻，中间插着一枝黄铜发簪，灶黑布棉鞋上绣着淡淡的烟灰色花朵。和往常一样，她要到河边走一圈儿，那圈不大不小，走回来她还有精神与街坊叔婶们聊一小会儿。

刘奶奶今年周岁九十一，按北京人的虚岁说法是九十二。从我出世就认识她。当然，事实是那时只是她认识我，我是没办法记住当时的情景。懂事时，我便知道这位奶奶特讲究，虽然那年月讲究是件高难度的事。

刘奶奶过日子的讲究，体现在方方面面，比如穿衣，她喜欢说要穿着身上舒服，要看着心里舒服。奶奶讲究穿布衣，特别喜欢中式偏襟儿的。外面买不到，做不着的时候，刘奶奶自己会剪裁缝制。当然，就是这么讲究的刘奶奶，困难的岁月里，也会把街道加工厂的布头买回来，给一家人缝彩旗一样的衣服。自己拼色出来的中式偏襟，穿起来美美的去谢人家送布头儿，还不忘送人家孩子一件。她说，要知恩惜福，有人家惦记照顾，才有这些漂亮的衣服穿。

刘奶奶讲究吃食，南方人精致地做起小菜、点心，即便是困难的时候，她也能花样百出地做个豆包、糍饭、南瓜饼。吃的时候，也是街坊四邻都要尝上一口。她说人不能独享口福，要知道分享。后来日子过好了，她却从不大鱼大肉地解馋，而是什么都吃个点到为止。她说，有口福是幸运，不能吃得忘乎所以，那样就是折福了。

喜欢回家时，看刘奶奶坐在楼下太阳地儿，遇见谁都笑得优雅，招呼你“回来了？天儿真好。”“看你妈来啦？好闺女”。

陪刘奶奶坐那里闲聊，听她讲当年的开心事，如今的快乐事，奶奶似乎从来都是顺心得意的，一辈子都是开心的。其实，老街坊都知道，她当年大家闺秀嫁过来，却进门就伺候病公婆，之后随男人东奔西走打天下，一手带大六个娃。动乱年代男人自杀，小儿子精神失常，她被下放到农村。开放之后孩子们先后出国，北京只有她和小儿子，以及住在不远处的外孙子一家。

可刘奶奶从不抱怨，她说能伺候老人离开是福气，男人才有精神闯荡。能够自己带娃们很开心，这样孩子们都和妈亲。困难谁家都遇到了，又不是我们一家，大家都能挺过来，我也一个样儿。

刘奶奶总是笑着的，她会对我们这些小辈儿说：“人要惜福，福才随着你，你越是觉得福少、福薄，福就躲着你。”

刘奶奶家长孙事业成功时对奶奶说：“您受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现在要尽情地享福。”奶奶说：“福是要享的，但福不能享尽，那样就无福啦！吃要半饱，喝要半欢，这样的福泽才能长久。我这辈子能够越过越幸福，就是懂得这个道理。”

远远的，刘奶奶回来了，手里有一束康乃馨，这是遛弯常有的收获。她说摆着花的屋子喜庆，不要多，一小把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