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月色

作者: 陈栋林 2015年02月04日散文随笔

天黑下来了,仍不见母亲回家,父亲很是着急,决定去接她。我要跟着,他却不让,说是前天才下了雪,太冷,会把我冻坏的。但父亲到底没拗过我,只好把我带上。

记不清那时我几岁了。后来没再问起,如今却无法再问。因为,我的父亲已经去世多年了。总之,当年我是不大的,不然,父亲不会让我坐在自行车前梁的小木椅上。

自行车在田野、沟渠和村边的小路上颠簸着,我们走了很久。我一遍又一遍问,怎么还没到娘走亲戚的那个村子,父亲总说快了快了。突然,他说坏了坏了,迷路了,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稀里糊涂继续走。不知什么时候,月亮爬上了树梢。四下里清亮亮的,空廓又岑寂。我冻得直打冷颤,感觉月光与风一样,都冰凉刺骨。

“爹,冷。”我说。

父亲赶紧支下车子,脱下他的大棉袄,把我裹了个严严实实。他只穿一件夹袄。

月光里,远处好像有个村庄,影影绰绰,静默在那里。父亲骑车向那里走去。敲开一户人家的门,问是什么村,又问去牛王店村怎么走。问清了路,父亲换个方向走。

又走了很久,月亮已然高悬中天。因为穿得太厚,我身上微微出汗,觉得那月光也暖融融的。可是,父亲嘴里咝咝着,我明显感到他瑟瑟发抖。他不停地跟我说话,可能怕我睡着吧。如果睡着了,很容易从车子上溜下去。

“教你……唱……顺口溜吧。” 他冻得牙碰牙,说话不利落。

“谁跟我玩儿,打火镰儿。火镰儿花,卖甜瓜。甜瓜苦,卖豆腐。豆腐烂,摊鸡蛋……”这首儿歌是那个夜晚父亲教我的。他一句,我一句。在无边的月色中,在弯曲的乡间小路上,洒下父亲哆哆嗦嗦的和我稚嫩的诵唱声。

我之所以喜欢跟随在父亲身边,大概与他的生动有趣有关吧。他总有唱不尽的儿歌,讲不完的故事。

夏天,父亲给生产队看护瓜园的时候,我也跟着他。晚上,就睡在瓜棚里。瓜棚扎在几棵大树下。深埋四根木桩,上面用枝条、竹板和谷草搭起来,床板固定在木桩上,离地差不多一米高。

巡查瓜田时,父亲一手提着马提灯,一手牵着我,绕着瓜田转。最喜欢有月亮的夜晚。这时,不必提灯了,他往往把我举到他的肩膀上,让我骑着他的脖子。他说,这样我可以帮他看到更远的地方。巡查途中,他双手各抓我一条腿,我或者扶着他的头,或者双手各揪他一只耳朵。有时,我把他的眼睛捂起来,说,不许睁眼。这时,他就假装站不稳,身子微倾,似乎要摔倒。我害怕,不敢再捂他的眼睛,手臂赶紧下滑,搂他的脖子,他则头一歪,趁势噙住我的手,还煞有介事地哼哼着,装作要吃我。我咯咯笑起来。于是,我的笑声飘荡在如水的月光里,飘荡在苍茫的原野上。

巡查完毕,回到瓜棚,父子俩坐在床板边沿。月光下,打了露水的西瓜们泛着微光,甜瓜的馨香弥漫在天地间;虫声、风声,还有树叶的哗啦声,不绝于耳。我悠荡着双腿,靠在父亲身上,听他讲故事。夜深了,我还追着他讲,他却拧一下我的鼻子,来个“且听明天分解”。我们相拥睡下,不久,便酣然入梦了。

那个冬天的月夜,确乎没有这般滋润。接不到母亲,父亲心里一定焦急着,而且,他还忍受着寒冷,还要时刻关照着我。到得亲戚家里,亲戚说我母亲与另一位同去的婶婶早就走了。父亲便急忙往回赶。我们到家时,母亲已到家多时了。原来,父亲迷路的时候,恰好错过她们。

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四十余载。月色不老,依然照我,父亲却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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