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白杨河

作者: 周俊儒 2016年02月11日游记散文

新疆克拉玛依有一个地区叫乌尔禾,有一条白杨河。白杨河发源于新疆西部的乌尔喀什尔山,自西向东曲折蜿蜒一百七十公里,汇入艾里克湖。白杨河出名的原因是水库往下二十四公里的峡谷称之为白杨河大峡谷,河水沿谷地蜿蜒而下,树木葱郁,高大的胡杨苍抜挺俊,两岸山岩褐然如血。——白杨河大峡谷成为人们观光、避暑的好去处。

我魂牵梦绕想见的白杨河是逆大峡谷而上,在此河的中游。四十六年前的一九六九年“上山下乡”时,我曾在那山沟沟呆了两年半。当时,那里有一个矿山,是一个原子铀矿。——人的一生中能记住、念念不忘的事情并不多,我总忘不了在白杨河的艰苦创业的事,忘不了受的那种苦、忘不了那恶劣的天气、最最忘不了的是我遇到的一群不怕苦不怕死、一心干工作的人,至今都难以想象他们怎么会有那种精神……

去年,夫人的小妹妹红丽和几个朋友到裕民县的巴尔鲁克山看山花,返回时从额敏县绕到和丰县,又绕到克拉玛依,绕了一大圈才回到了昌吉。说起从额敏县到和丰县已有一条直直的柏油马路,正好路过白杨河,看到了一片荒废的土房子,其它什么都没有了(矿山早已下马)。我很羡慕他们竟然顺着公路轻易的就看到了白杨河。四十六年了,越老越怀旧,我想再见白杨河,可是我哪有条件专门跑到那个地方,我已经想着这辈子再没机会看到白杨河了。

二〇一五年的八月份,我有幸又看到了魂牵梦绕的即熟悉又陌生的白杨河。

八月二日,我和夫人、红丽、张鹏、小楚楚从昌吉去额敏县参加夫人家一个亲戚的婚礼。返回时,红丽、张鹏知道我特别想看看白杨河,两人商定,绕道白杨河,了了我的一个心愿,让我这个老姐夫很是感激。

通往白杨河的柏油路修得真好,路虽不宽,但平平的,一点不颠,小车也放开了速度跑。越接近白杨河越有了我熟悉的景色,起伏的小山包、夹杂着一片片的戈壁沙砾,这种遍布砂砾的地面长有稀疏的荒漠植物,远看绿、近看无。也无法放牧,再说也没水,这方圆几百公里的空旷世界,最不适合生命的存在。

天气晴好,温度舒适,心情愉快。

……突然出现了一个大下坡,长长的大下坡是从山包中劈出来的,露出了山包侧面的坚硬的山石,一路被劈开的两边山势有了一种陡峭。最让人震撼的是迎面看到了开阔的蓝天,蓝天好蓝啊,蓝的那么纯净。大片的闪亮的白云在飞快地移动,好像蓝天白云都扑面而来,直竖在你的面前,动人心魄、神思飞扬。

小楚楚忍不住大声喊起来:“这太美了!”

忙拿出手机拍蓝天、白云,说要发给内地的同学,真是太美了,大美新疆。

我也兴奋了,心胸扩展成看到的天那么大——人常说心有多大天有多大,眼前是天有多大心有多大。我有点遗憾,在白杨河两年半,进出多次,却从没有坐着小车,顺着公路,从上而下,迎面看到这么气势的蓝天白云,真的,从来没有过这种视角……

张鹏轻车熟路,倒像是一个导游,告诉我,到哪儿哪儿了,离白杨河还有多远多远。……终于他告诉我,翻过这个山坡,有一个大下坡,就到白杨河了。

果然,从坡顶下望,顿时看到了一大片密密的土房的残垣断壁,荒漠寂静,土房过去有一道长长的只露着树冠的浓绿色,那是河谷;再过去是耸立的裸露高山。——这就是我当年所在的团部,一切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

小楚楚又闹唤起来:“这地方太美了!”

我苦不堪言地说:“让你在这儿呆着,你能呆下去吗?”

小美人开心地欢笑:“这有什么不行,这地方多好啊!”

我无奈,唉,80后的年轻人真是不知愁滋味啊,她眼前看到的只是一道风景,真正让她受过当年的苦,她就不会这么说话了。

车停在斜坡上,下车,以一片土房为背景照相。

我感慨万分,密密麻麻的土房屋都没有了屋顶,只剩下几乎完整的墙面,高的墙面、低的墙面,房屋是在戈壁上乱盖的,或者是有先盖的,又在空间的地段加盖的,所以望去一道道的墙仿佛是你遮我掩地连在了一起,成了一道错落有致的长长的土城墙。这让人想起了什么?对游人来说,突然出现的一大片残垣断壁的土房屋,没有人迹,没有生气,静静地沉默,飘散出一种久远的神秘的气息。即使我曾生活在这里,也恍惚有了一种错觉,觉得这是一个古老村庄,曾有什么部落生活在这里,穿过风雨岁月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照完相,我独自一人走下去,我急切地要去看看我当年住过的地窝子,看看河谷里红砖砌的电厂……但我知道电厂肯定不存在了,其实,就在停小车的左边的山洼里,曾有一个红砖砌的三层楼高的巨大的厂房,夜晚,厂房的一排排窗户透出明亮的灯光,感觉就像一艘巨轮在夜幕下,乘风破浪……眼下,那里的一切荡然无存,什么也看不出来。

我拼命回忆,在一片迷宫般的残垣断壁中寻找原来的团部,团部的三间房子的位置找不到了。我曾在团部呆了半年,后来调到机修连,离团部半公里的地方,有几排地窝子。可是当年从团部到机修连之间是一片沙砾的空地,没有房子的。可这会儿已盖满了房子,早已辨不出哪是哪儿。可以看出在我离开山沟后,到深山里来的人更多了,曾经有过鼎盛的时期。……所有房屋只剩下土块墙圈子,窗户洞,纯纯的泥土的本色。能看出房间的布局,但没有任何木头,连树枝子、苇子什么的也没有。令人费解的是,找不到一块,哪怕半块红砖,让你看不出一点现代的痕迹。

我朝着想象的地窝子方向走。夫人站在远处,说再别往前走了,注意安全。——女人永远这样,永远有一种不安全感,这会有什么不安全的事吗。我大步往前走,突然想到会不会有蛇?顿时毛骨悚然。——原来在这儿两年半,也没怎么见到过蛇,也很少听别人说起过蛇,不知为什么却突然想到了蛇?这地方长久没人居住了,成了纯纯的戈壁荒滩,会不会有蛇?万一有蛇窜出来,咬了……我不敢往前走了,四周的寂静也让人有了一种恐惧。我放慢脚步张望,应该是看到了当年有地窝子的地方,似乎也盖起了平房,有一道道的平房的土墙的样子……

我往回返了,加快了脚步,想到张鹏还要赶路,不敢多耽误时间。——唉,如果能有一次,单纯到白杨河旅游,就住在这儿,找间土房,用塑料布棚上顶,守着河水、河谷,过过世外桃源的生活,心绪平淡的、静静的……

到了白杨河,肯定要看树,看水。

顺着下坡路往前走,绕一个大弯,驶过了跨在河上的水泥桥,在靠路左边的一块空地停下来。有两辆小车停在柏油路那边,几个少男少女从桥的另一边正往河谷里下,我们便从这一边走向河边。其实我知道,桥那边有一段很长很宽的河谷,河边有宽宽的土地,树很多,曾是山里人休闲的地方。

那座桥原是木桥,很结实。山上拉矿石的翻斗车无数次地从桥上驶过……看来新修的桥就在木桥的位置上造的,也让我的记忆有了连贯。

河水从上边的一个拐弯处流下来,水量挺大,一如所有的新疆河流一样,河面宽,河水浅,河床里永远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河边长有野性十足的胡杨树,四十六年过去了,树多了,高了,当年没这么多树,一些细长的树在没人的环境悄然地长起来。特别是桥那边可以感到树已经密密的遮满了河谷,四十多年没有砍伐,树又长起来了。但令人不解的是号称白杨河的河谷里看去大都是胡杨树。当年河谷里大都是杨树,知道的人说这是苦杨,野生的杨树,树是自由舒展、随心所欲地长的,没有什么造型、样子。令人惭愧的是河谷里的杨树几乎被砍光了,用来做了盖房子的椽子、檩子,连树枝子也盖了房顶,睡的床也是树枝子做的……可河谷里生长的胡杨树却被保留下来了,胡杨树七扭八歪,没一节子是长直的,当不了盖房的材料。白杨树没了,胡杨树长起来了……这河不应叫白杨河,应该叫胡杨河了吧。

小楚楚先我们往河边跑,河边有棵大树,往河水伸延的树根挡住了上游冲下来的各种树枝、树棍、木片等等,也不知有多少年了,堆出了一个平台。楚楚踩着松软的网状的平台往河中间走,河水中有高出水面的大石头,其中有一块石头能站两个人。先给楚楚照相,背景是河水、树影。小美人身腰细长、长发飘飘,站在石头上摆出各种造型,扬起细长的胳膊、一条腿往后翘起……能想到的好看姿势摆了个遍,笑的那么开心、舒心……

我说,这次白杨河之行是属于楚楚的。

我还有一个想看的地方,就是山上采矿的地方

顺着路走上坡,应该在十公里的地方有一片平房,像积木块摆在戈壁上,叫工三连。从工三连往上走一公里多就进入了矿区,含铀的矿石就是从这儿采出来的,运到团部的大厂。我在山沟记忆最深的是在零下二十多度,跟着师傅们在矿区安装井架上的天轮,那次搞安装,应是我个人此生受的最大的苦了,真是冻惨了。也正是那次安装,让我看到了兵团人不怕苦、不怕死的战天斗地的精神

我知道山上的一切可能都没有了,可我还幻想着能看到厚墩墩的的醒目的矿山井架……可是眼下我连矿区的位置都找不到了——工三连的一排排平房荡然无存,一点痕迹也找不到,没有了平房,也就推算不出矿山的位置……,我疑疑惑惑,望向一片开阔的略有不平的长着戈壁草的地方。……想看到的木头井架也无影无踪……看不出有过一点人类涉足的痕迹,仿佛千百年从来如此,山相连,草相连,唉,几十年,岁月抚平了一切。

我没有让小车停下来,没有像考证什么古迹一样去寻找一番,没必要了。再说车还要赶路,赶到四十公里以外的和丰县去。

走了这么一趟,了了一个心愿,我知足了。

我在白杨河时,写了不少诗歌,趴在床板上一首首慢慢抠出来的,那时候对矿山的建设充满了一种激情,而写诗,让我的精神充实,是我的心灵所在。——只是放到现在,从诗体、从内容早已过时,已是没人看的尘埃。为了印证我的确在白杨河呆过,为了想说消失了的一切还残留在一个人的记忆里,附上当时写的一首诗。

 

白杨河

啊,誰要是看见我们的白杨河,
谁就会快乐、狂喜的心醉。
看这繁密的白杨树啊
多么淡黄、嫩绿、清新。

清澈的水的琴弦叮咚喧响,
雪白的浪花嘻戏翻荡,
白杨河谱奏着迷人的乐曲,
让人静静地站立,凝思遐想。

我们在迷离的疏影里散步,
草枝绊着脚步,泥土多么松软,
在一片蓬勃旺盛的树枝后面,
高耸着铁青、赤裸的岩山。

呵,岩山,不要板着威严的脸,
难道你不高兴这荒漠世界
竟有一条江南的彩绸飘舞,
这绿彩,凝结着我们丰富的情感

呵,岩山,你看白杨河最多,
她一年四季是怎样的变换,
冬天像白雾,春夏绿意浓,秋天呢,
万类霜天时又是怎样的灿烂?

战斗在深山,我们欢欣、坦然,
废墟般的山包荒伏在四面,
啊,这又算得了什么,
看白杨河里正春意盈然。

啊,就让我们一起生活吧,
共同傲视这岩石世界的冷淡,
让我们用艰苦奋斗的沃土,
培育出一朵奇花,在白杨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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