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

01

他本是缥缈于洪荒之中的尘埃，终日浮于尘界，不知受了什么点化，降落人间，附在水木花石之上，日久生情，受甘露滋养，具有灵性，经风吹日晒，与花朵暗生情愫姻缘，终有一日，得遇佛力加持，化为水仙，常年居于清水岸边，每日饮清水，日复一日。

只因那溪水旁有一寺院，内供奉地藏菩萨，因而得名地藏寺，寺内香火不绝，常有比丘诵经，悦耳动听。朝朝暮暮，亦是如此。那水仙日日于香火氤氲中，多多少少有了些灵性。

这一年正月十五，寺内焚香诵经，香火燃了整日，临近傍晚，夕阳散发着余晕，残香如篆，袅袅飘到寺外，轻且散，逐渐下沉，吸附于泥土之中，笼罩在水仙花周围，一刻钟后，忽见得光照残香，发出一缕青丝，映衬着黄晕。这时，日光一照，水仙倏地不见了。

02

次日，西村王氏生子，母子平安，王氏为孩子取乳名，名唤“陌儿”。这家世代在此村居住，父亲是位郎中，好医药之道，儒释道皆有所涉猎，为人和蔼可亲，好与人交往。四季之中，上山采药，为村里人诊脉看病，心地善良。而又修佛，常念观自在菩萨，不愿居于繁华柳巷之中，是个简单、好静的人。母亲是个手艺人，心灵手巧，常常雕刻佛像，闲暇时间，王氏又向先生学了制瓷、烹茶等手艺。秦家夫妇常常到地藏寺内品茗论道，修身养性。今得一子，自然甚是欢喜。陌儿出生后，受父亲的影响，也有了几分佛缘。他生性好静，喜于平常，淡然脱俗。只是身体多为虚弱，不能经风吹日晒。平日里也很少说话。因是独子，家人对其也多有几分怜悯照顾。陌儿三岁时，父亲教授他《道德经》等道家经典，陌儿很愿意接受，两年后，便会全文背诵。村中之人都将他视为才子，都指望着他考取功名，走向仕途。可是，秦先生却是不愿意听到这些话，因为他是个超脱之人。

03

那年仲夏，陌儿到祖母家去玩耍，祖母利用空闲时间教授他佛教经典篇章《心经》，陌儿虽不懂其意，倒也是一字不差地记下了，而且印象深刻。这对陌儿的行事风格有着相当大的影响。秋分之时，祖母送陌儿一串佛珠，陌儿系于手腕，祖母告诉他，“祖母不能长久地陪伴在你身边，现在我把佛珠赠于你，每逢穷困苦厄之时，观此念珠，便想起祖母及菩萨。”陌儿仰着头，记下了。

春节已至，阖家团圆，陌儿也换上新装，来至圆桌前，室内灯火通明，通亮的灯火照在木刻的家具上，温暖而温馨。铁制的门，室外的梅花，房后的袅袅炊烟，都深深地映在他的脑海中，如诗如画，如梦幻般地若隐若现，晚饭后，陌儿随着朋友去外面观看放鞭炮，陌儿推看门一看，外面华灯璀璨，锣鼓齐鸣，鞭炮声此起彼伏，空中流光溢彩，百花争艳。那空中好似笼罩着一层薄雾，由远及近，上下飘荡，再看两旁的树上，早已挂上了灯笼，虽说是由纸糊成的，但是在风中左右摇摆的样子，让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看得出了神，这是自然与和谐的律动，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灯笼内微弱的烛光随风摇曳，渐明渐灭，幻明幻灭，这处小小的风景，衬在陌儿的心里。这时，陌儿抬头向上看，天空中飘下丝丝小雪，随风摆动，落在他的脸上，落在灯上。

04

自如春后，秦先生的身体日渐消瘦，一日只喝些粥汤之类的流食，两三个月后，胃隐隐作痛，找大夫瞧了，也没有个所以然，那秦先生也不愿东奔西走，于是就硬抗着，就这么着，过了五六年，这六年中，陌儿心智早熟，觉察到了父亲的病情严重和人世间的痛苦，却无可奈何，他曾劝说过父亲，可是父亲总是说“算了吧，带到明年就好了”父亲这样讲，让陌儿更加心急了，他时常躲在角落里啜泣，其实，陌儿更多地是担心父亲的突然离去，因为世间的欢乐是无尽的，父亲这样的离开，是他小小的心灵无法承受的。这期间，他多次去地藏寺祈祷，祝愿父亲能平平安安。

这一日，空中下起大雨，秦先生有犯病了。不久后全身发热，眼中含泪，在夜里，便与世长辞。

陌儿最不愿看到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治不得的命，治不得的病。

这一年，陌儿十四岁。

05

自家中变故后，陌儿愈发地内敛了，有时候独自去寺院，独自看佛经，在闲暇时，会把佛经上的内容讲给母亲和寺院的师父听，母亲和师父听了后，都觉得陌儿的见解和独到，平易近人。自那后，陌儿的佛缘越来越深，一个寒夜，陌儿向母亲请求入寺为僧，母亲听了后大吃一惊，于是大哭一场。母亲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一方面想发展陌儿的佛学造诣，另一方面又考虑到，陌儿是家里的独子……

适逢这日晴朗，母亲和陌儿去地藏寺进香，并告知住持陌儿的想法，住持不动声色，念了两句佛偈：“法本法无法，无法法亦法。”接着说道：“若是三年菩提心不减，便可皈依佛门”

这三年期间陌儿每天坚持早起，修身养性，夜读佛经，对有些内容仔细揣摩。并且学习医药之术，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在村中诊脉。这一切，住持都记在心里。

三年后，这一天终于到来，住持对他说明了实话，并同意他入佛门，为他受戒，剃度为僧，法号明浩。

陌儿入寺后，每日打扫寺院，不仅诵经礼佛，而且还要挑水砍柴，对于身体不好的陌儿来说，的确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可是他仍然坚持了下来，每日简朴生活，倒也安好。

五年后，值大寒之日，空中降大雪，阴冷至极，寺院内静得出奇，天刚蒙蒙亮，就有个小沙弥跑进来，慌慌张张地对陌儿说，他的母亲去世了。陌儿听此消息，一下便晕过去，进而不知是谁托梦而来，梦中浮现一只仙鹤，落在水面上，衔起一株水仙，飞走了。

06

第二日清晨，天还在下着雪，陌儿醒来到殿内去做早课，做到一半时，只听得风之疾啸。悬在梁上的钟突然落下来，不偏不斜，正好将陌儿罩住，没有一丝声音，只有灰尘四起，沙弥们看到这番情景，都惊慌失色，忙把钟掀开，在一看，里面空无一人，只留下一丝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