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山芋茶?

作者: 王太生 2016年02月19日散文欣赏

越是温贫暖老的东西,越是容易在冬天打动人。

比如,红薯。冬天烤红薯的香味,在寒风的街头盘桓,久久不愿散去。

这是吃烤红薯。

红薯可以煮茶喝,我说的是红薯干煮茶。我们这地方把红薯叫作山芋。这货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纯朴率真,有个性,我比较喜欢“山芋”这种称谓。用山芋干煮茶喝,比单纯用山芋煮茶清甜。这当然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长、瘦、胖、圆的山芋,被黝黑锋利的刀刃切成片,晾晒在门板、竹匾上……山芋干晾在茅草屋脊上,黑白对比,半明半暗,高低错落,疏疏密密,光线明朗,适宜入画。

山芋干要晒好长一段时间,渐渐蒸发去水分,一片片白色山芋片坚硬如铁石。

山芋是冬天离人最贴近的一道粗粮。山芋堆在墙角,或缠绕存放在穰草中,山芋干则晒在瓦楞屋脊。有客登门,先喝一碗山芋茶。

煮山芋时,厨房里水汽氤氲。一缕光线从玻璃天窗上直射而下,光影和水汽衬托朦胧背景。水开了,倒入哗哗作响的山芋干,在锅里煮一会儿就好了。山芋茶汤清甜,山芋干粉糯、绵软。从前我到乡下做客,尤喜欢喝土灶铁锅煮的山芋茶。

茶汤微漾着淡黄的色泽,热气腾腾,袅娜上升,是乡人的龙井、碧螺春。在天气大寒时,先喝一碗暖暖身。

遥想那个大雪飘飞的唐朝,诗人白居易想念朋友刘十九,念叨好长时间没有与朋友坐下来一起喝酒。喝什么不重要,平时各忙各的,重要的是记得交情。

那是一个对酒当歌的年代,在那样一个下着雪的夜晚,四周无人,暮色四合。

我当然也想在下雪的夜晚做点什么。

我想约朋友到小酒馆里喝酒,无奈朋友还要开车。那不妨喝一碗山芋茶吧,回到那个朴素的年代。

这个年代,我们有太多饮料,我就怀念山芋茶。

山芋茶朴素、清纯,不做作,不装腔作势,也不做广告,它不在茶吧、甜品店里卖。想喝山芋茶,只有回到从前的乡野,找一鸡犬相闻的野村,还要看到帘卷西风的人家,门前竹篱墙上有没有晾晒着山芋干。

山芋茶比较契合下雪天的意蕴。

外面下雪了。雪,一片一片落下来,如絮如蝶,世界真安静啊。我坐在窗下,和朋友一道喝山芋茶。

有很多的饮料,都标榜有各种各样的营养、维生素,却缺乏最朴素、本真的东西。

唯独山芋茶是不需要保鲜的。山芋干已经在秋冬温暖的太阳下吹跑了水分,它是一片片风干,浓缩的都是对岁月感恩的糖分,遇到水——— 渐渐升温的水,直至沸腾,它又在大铁锅里复活了。

汪曾祺写给黄裳的信中说,“我对于土里生长而类似果品的东西,若萝卜,若地瓜,若山芋都极有爱好,爱好有过桃李柿杏诸果,此非矫作,实是真情。”

山芋茶是一道粗陋的食物,如普通的小人物,谦卑、老暖。虽然茶汤里有煮熟、煮烂的山芋干,兼具解决饱暖饥渴功效,还是仰脖畅饮的成分占多些。

饥,让人害怕;渴,使人迷惘和焦虙。风雪之夜,山芋茶解决了饥渴,给人安慰。寒冷的夜晚,温贫暖老的山芋茶,像棉衣裹身一样亲切。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山芋茶?在那个下雪的夜晚,红泥小火炉上煮一罐山芋,它让我们内心恬淡安静。

还是喝一杯山芋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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