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正月

作者: 郭成良 2016年02月20日散文随笔

俗话说:“十里不同天,五里不同俗。”但过年这样的习俗在汉民族的大家庭里却是大同小异的。小时候有民谣:“腊月二十三,灶家娘娘快上天;二十四,掌柜家宰年猪,二十五,弹尘扫房子,二十六,打发伙计过年去……”人们在地里辛苦忙碌一年,力出了,汗流了,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为准备过年,又得忙碌一阵子,人称忙腊月。现如今,人们的生活普遍好过了,对年的期盼不像童年时期那么急切,没有了那种压着指头算日子的渴望,有人嬉称“现在的人天天在过年”,这话不假!

逛过几个年货会,赶过几次夜市,会场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的场面令人震撼,琳琅满目的商品更是叫人目不暇接。最愿意逛的是每个集市上售卖春联的区域,那铺天盖地的春联年画灯笼挂饰活脱脱渲染出一片中国红来,耀着人们的眼睛。那各种各样的春联,门神,福字,寿字,囍字,招财进宝,恭喜发财,金童玉女恭贺新年,吉祥宫灯,大红灯笼,十二生肖,窗花剪纸……花花绿绿,喜庆吉祥。平面的,立体的,镂空的应有尽有,都在昭示一个主题:年味越来越浓了。看着这些现成的春联,许多年前有关写春联的往事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我的家乡坐落在拉脊山脚下,这是一个贫穷的脑山小村庄,但这里的人们并不因土地贫瘠而自艾自怨,他们对生活始终充满着十足的信心。记得小时候,临近年关,父亲都要准备好几张联红(写对联的专用大红纸),有时捎带一小瓶墨汁,提前叫我去二叔家写春联。

二叔是村小学的民办教师,老师是最有资格书写春联的。每年这时候来写春联的人很多,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把联红排成一溜,算是排了队。人们袖着手,或谦恭的看着二叔握管挥毫,或相互之间窃窃私语,显露出羡慕之情。也不因我是亲侄子,二叔照顾我,先给我书写。有的时候去的迟了,要等好长时间,母亲几次打发妹妹来看;有时二叔还要把排我后面的人的对联先写了,我心里尽管不快,脸上还不能表现出来。

终于等到给我写了。只见二叔拿起联红,对齐,折叠,裁开,对联,横额,门芯,剩下的边角碎料也不丢弃,收在一起。开始书写,只见他抿笔,屏气,悬腕,一系列动作之后,一个个大字出现在联红上,我能断断续续念下来,每写完一副对联,二叔都要大声地念一遍,每年写得最多的就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写完最后一个字,没等墨汁全干,我叠起春联一溜烟跑回家。

母亲已洒扫完院子,哥哥撕了门框上年残留下来的对联残片,擦好了糨子,等在那儿了。我们先从家里往外贴,贴到大门时,远处“噼噼啪啪”的鞭炮此起彼伏响起来,好多人家的大门上已经贴上了对联,红红的春联把或新或旧的门框门楣门扇装饰得吉祥喜庆,映得门顶墙头的残雪也泛着红光,像极了乡村少女初嫁时绯红的脸颊,也像白头发老翁脸颊红润,喜笑颜开的沧桑面容。联红贴上了,一挂鞭炮燃响了,我们蹦着、跳着,大声欢呼起来:“过大年了,过大年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考上县师范学校,学校课外开设了书法、美术课。我对书法有了一定的认识,跟着老师临习书帖,潜心学习,我的目标就是每年腊月里,不再夹着几叠联红往二叔家跑,自己写得字能够贴上自家的大门,来装点红红火火的正月,过一个不同寻常的大年。

这个愿望在当年腊月就实现了,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我亲手书写的春联,我心里像灌了蜜糖似的,发誓好好练字,在正月的门面上展现自己的书法艺术。

自己忙得不亦乐乎,母亲着急地团团转是从上师范第三年开始的。那些年腊月二十四、五,我就忙开了。邻居家的老爷爷、叔叔、婶子,或小孩子一个接着一个,夹着几张联红,提着一小瓶墨汁或一袋子油炸馓子,纷纷跑来我家写春联。我有点兴奋,师范三年的书法练习有了展示的地方。我拿起联红,对齐,折叠,裁开,剩下的边角碎料也不丢弃,认真书写对联,每天从早忙到晚,一直忙到大年三十中午,自己家的春联抽时间写了几副,还不够,得抓紧写出来,不然母亲又得唠叨。人人家家的对联都贴出来了,我们家里却是人来人往。只有贴上对联,放过鞭炮,外人就不再登门,大家才能安安心心过年了。

遗憾的是我想追求完美,又想显示自己的能耐,别出心裁地画起门神来。从上年开始,我们家院门上的门神像是我描画画出来的,那时的门神多为线条勾勒,手工雕版套色印刷的。一对门神也就卖一两块钱。我买了一副,贴着玻璃窗描出来,再填色,整个画面色彩艳丽,色块凝重。秦琼、敬德二员大将赫然立于纸上,威风凛凛,大有呼之欲出的感觉。买一副,复制一副,分别贴于大门和主房门扇上。花点时间,找点乐趣,省点金钱,也吸引了别人的眼光,就有邻居小伙硬缠着我给他家画门神,好话说了几大筐,无奈,就给他家复制门神。这活儿费工夫,啥地方一旦画错了,就得重码盅儿重定财,重头再来。

写春联裁剩下的边角余料,也大有用处。写上“出门见喜”贴在门前的老榆树上,“身卧福地”贴在老人卧室的墙上,“五谷丰登”贴在粮仓上,“六畜兴旺”“牛羊满圈”贴在马棚牛圈上,“五味生香”“移风易俗”贴在厨房的门楣上,“平安出行”“日行千里”贴在手扶拖拉机的拖斗上……

临近黄昏,远处的鞭炮“噼里啪啦”响得越来越密集。一声声尖利的呼啸过后,伴随的是一声声“呯—”“嗙—”的爆炸声,上天炮在空中炸响,火星迸散,烟雾弥漫,纸屑纷飞,空气中弥散着一种油烟混杂着焦毛及硫磺的味儿,间或夹杂着着小孩子的欢笑声,越来越浓烈的冲击着我们的视觉和听觉。

年味越来越浓了。

忙过腊月,进入正月,年在家家户户的精心准备下大摇大摆,噼噼啪啪,吵吵闹闹就来到了人间。走过街巷,人们的脸是红扑扑的,小姑娘的棉袄是红扑扑的,贴在院门的春联是红扑扑的,人们提的礼品是红扑扑的,场院里影子匠的亮子上是红扑扑的,社火场上涂了浓重油彩的脸谱是红扑扑的,就连人们的欢声笑语和敲锣打鼓的声音也有红扑扑的感觉……

而最为庄户人看重的就是贴在门楣上的一副副春联。大红的联红上书写着墨色或金色的字体。有一年我给三叔家写得春联由于三叔不识字,大门上的对子贴错了,一边是7个字,一边是9个字,这也不要紧,没几个人发现,要紧的是那红红的春联就吉祥地、耀眼地贴在自家的大门上,过的是大年,迎的是吉祥!尤其那祝福风调雨顺、人寿年丰,祝贺新年新气象的对子,更是给农村的年味增加了深意,年的韵味便加饱满绵长。

亲朋邻里见了面,拱手作揖,互道一声:“过年好!”“新春吉祥!”整个心里也是热乎乎红彤彤的感觉。过年了,烦心事,都往后放一放,除了大人小孩沉浸在年味中,就连人家里的牲畜、果木也感觉到了年味。你看,那个大爷牵着骡子走亲戚,骡子的额头、鬃毛、尾巴上都拴上了红布条,想必他家里金贵的果树上也挂上了红布条,没有迷信色彩,给它们穿上节日盛装,就图个喜庆,图个吉利!

往事悠悠,现在过年的方式较以前有了很大的变化,好多习俗都丢弃不用了,新的习俗随之形成,如网上办年货,聚会团拜,微信有信拜年,看春节联欢晚会等等。春联也没有往昔那样挤着排队去书写,市场上铺天盖地到处都是,拿钱买上就成,只是缺了那么点味道。是少了繁复褥杂的过程,得到太过简洁容易吗?是少了人情礼节的周旋情调吗?好像也是。但这正迎合了如今人们快节奏的生活方式。

不变的是大红对联,还在正月里染红了半边天。年味儿,还在城乡之间氤氲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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