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的贼

作者: 李晓 2016年02月23日现代散文

那些年村庄里影子一样的贼,已绝迹了。我说的那些年,是我童年时代的乡村,也就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

那些年的村庄,生活清寒,盗贼特别横行,连村庄的女人也敢偷了去。女人被偷卖了,村里剩下好多单身汉直吞口水,少年时,我常看见村里几个单身汉靠在生产队的稻草垛上,每当望见女人走过,双眼喷火,喉结滚动。

村庄里祖祖辈辈造的田造的地,上百年了,一直就没停歇休眠过,收了大豆,马上开始播种小麦,收了小麦,马上又播种萝卜。不过我们那个村子的土,瘦薄贫瘠,产不出油,也淘不出金,就只产土豆、红薯、玉米,水田里的稻子,经历了季节的风雨雷电,一亩也就产上四五百斤。村庄里有好几个庄稼汉,佝偻着贴近大地收割粮食时,就如慢镜头一样倒下了,从此化为大地泥浆的一部分。我记忆中童年时代的村庄,那些敞胸露怀给孩子喂奶的妇女,她们的乳房好像从来没丰满过,都老丝瓜一样恹恹地挂在胸前。两岁时我还吃过我干娘的奶水,拼了力气把她奶水里发红的血水也吸吮出来了。

这样一个炊烟里也很少冒出油烟的村庄,贼却如松树林里的蘑菇一样冒了出来。白天黑夜,家家户户木门都上了一把铁锁。有一天我问妈:“妈,家里锁着啥呀,贼来了都偷什么呢?”一句话都把我妈问呆了:“对呀,家里也没祖传的宝贝,贼能偷些啥。”

就在我说这话不久,贼造访了我家。一个月光明晃晃的夜里,二叔起来小解,看到一个黑影在粪池边用力舀着粪水。二叔不怕事,他可以在新坟边睡觉,大喊着追了过去:“胆子大呀,竟来我家偷大粪了!”二叔一把拉扯住了挣扎的贼,那贼当场下跪磕头求饶。二叔一看,竟是村里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单身汉魏猴子。家里人听到二叔的喊声,都持着棍棒开门出来了,吓得魏猴子哭了,他还“自首”说,我家的一个铁锅、一个木桶,也是他偷的。于是,二叔打着火把,跟魏猴子去他家拿回了铁锅和木桶。在魏猴子家,他煮了一大碗面条请我二叔喝白酒。二叔问:“你偷粪去做啥?”魏猴子说:“自留地里种的菜,缺肥料啊。”二叔发了慈悲心,大度地挥挥手说:“你明天来我家挑粪,粪池里的粪,都归你了。”

村庄里有一个贼,就是后来的刘瘸子,他夜里去养了一条凶猛母狗的人家,竟把一头牛给偷走了。半路上,那牛突然发了脾气,一脚朝他猛地踢去。清早被人发现时,刘瘸子已经躺在地里好几个小时了,此后就成了瘸子。刘瘸子交代说,那家人的狗之所以没叫,是他在旁边拉了粪,让饿坏了的狗去吃。

村庄里有一户人家,在准备娶媳妇进门的前三天晚上,准备好的几床被子也被贼偷走了,那家人只好延期举办婚礼。还有一户人家,一个贼进去偷东西,气恼中发现竟没一件上手的东西,就在水缸里投了毒。幸亏发现得早,才没酿成事故。

神奇的是,村庄里的贼,在谷物满仓的年代消失了。

而今回到村庄,荒凉了,凋敝了,找不到当年的路了,找不到发小了。我才痛心地发现,岁月这薄凉的风,是最大的“贼”,它把我记忆里村庄的样子,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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