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生记

2016年02月26日生活散文

生而为人,谋生总是在所难免的。吾乡盛产竹席,十五岁那年,我就跟着村里乡亲一起,去北京卖席子。我们租住在北京海淀区一个叫沙窝的地方,大统铺,干燥,被子有垫的也有盖的,每月每人出六十块钱房租。

乡亲们带我一起去摆席摊子,在市场的入口处,一张席子卖10元,有时我开价15,也有人不还价就买了,还有人钱不够,就拿粮票凑。有时候,生意不好,我就从边上的旧书摊上借书看,看过很多沈从文与鲁迅的,还有胡兰成,因为钱钟书的《围城》,我好几次都去那个点摆摊子。打开的席子有些招眼,戴着袖章的市场管理员会来收费。一块或两块。——两块钱可以付一天的房租,所以我会舍不得。我不敢乱跑,永远分不清东南西北。老乡们帮我收起没有卖掉的席子,装进包里,我背在肩上,坐上公交车或地铁,回到租住的屋子里。

我记得公交车有公主坟站,八王坟站,地铁有植物园方向,苹果园方向,中文报一遍,再用英文重复。我会在心里想,北京怎么这么多的坟呢。我总是带着满心的欢喜期待那个叫做下一站的地方。

我到过北京很多地方,远的有通县,大兴县,还有很多我不记得名字奇怪的胡同。后来,老乡们放心地让我一个人去卖席子了。我常常迷路。或者地铁坐反了方向,公交车来了,我不知要从路的哪一边上。我害怕天黑,北京的晚上灯火通明,楼那么高,人那么多,我便开始恍惚,不知要往何处去。我总是担心自己会把自己弄丢掉。

迷路了我就会去问人,把自己所租住的房子地址说出来,总是会有人帮忙带着我一步步坐上公交车或地铁。也有很多北京人不知道我住的地方怎么坐车。这时候,我会先说要到海淀区。常常很深的夜才回到住所。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和同村的妇人们挤在宽大的炕上。我会把头钻进那些婶娘们的怀抱。晨间醒来,会有人笑话我,说我哭着喊她妈妈,还说我摸了她们的胸脯。我死都不承认。

这一年我的家乡在发着很大的洪水。有北京人问我,是不是水灾,出来逃难的。讨饭的是北边人,离我们家远着呢,说话也不一样。还有北京人问我在老家有没有吃过猪肉。也有北京人问我可认得字,认真地请我去到他家里做小保姆,还许诺以后会给我找一份好工作,这些时候,我就不喜欢北京人了,拿眼白扫过去,懒得与他们说话。

我记得北京副食品商店里浓烈的蔬菜与果品糕点混合的味道,饱足的香甜,也夹杂着开始腐烂的气味。我在北京写信回家,告诉父母,我很好,赚到了钱,吃得好,住得也好,还长胖了。我也和我还在念书的同学们通信。后来我不怎么怕迷路了,无非是问人,就一个人跑着到处去玩。去故宫的时候,门票我记得是三块钱。香山也去过,看到了红叶。我买过一张塑封过的红叶,上面写着幽幽慈母心,寄回了家,给母亲。母亲其实不识字,她并不知道那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去颐和园的时候,根本不收门票,天坛地坛,都不要钱。国庆节,我去天安门,人太多了,人山人海就是这样的情形。我在前门那儿买汽水喝,卖的人一口北京话,拿起子飞快地给瓶开开,说三大毛。付钱时,他说三大毛就是三块,跟故宫的门票一个价,才知道上当了。

北京早早就下雪了。北京的雪花比家乡的更大,打着旋儿。可北京的冬天,室内比家乡暖和。

后来我常常会想到北京。我在天安门那儿照过一张相,搬家弄丢了,再也找不到。后来我去过很多的其他地方,但再也没去过北京。

二十多年过去了,不知道现在故宫的门票是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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