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面灯

作者: 冯磊 2016年02月26日生活散文

正月十五捏面灯。每年的这天午后,村里的女人都开始忙碌起来了。她们从面缸里小心翼翼地舀出一瓢面来,接着用开水和面。大人说,用开水揉面捏出的面灯有形,能够立得住。

村里最有名的巧手媳妇是广雨家的。按辈分,我得叫她二奶奶。广雨奶奶三十八九岁,面善肤白,一头齐耳乌发削剪得整整齐齐。那别在耳朵两侧的发夹漆黑油亮,为这个女人增添了几分妩媚。

广雨奶奶喜欢抽烟。和面的时候,她一边使劲揉捏面团,一边吞云吐雾。每当嘴边的烟灰变长,她就歇下来。然后用青葱般的手指夹住烟屁股,轻轻一抖,长长的烟灰就落到了八仙桌子底下。那落在地上的烟灰,仍然是完整的。这时候,你会发现她抽烟、抖烟灰都是一门艺术。

广雨奶奶擅长捏面灯,她捏的面灯敦实厚重、站得稳。每年正月十五,她都要捏十二个普通面盏。然后揭开六印大锅的锅盖,将它们均匀地立在锅拍上。那十二个敦实的面疙瘩就像是十二个黧黑的小伙子,扎实有力。

为什么要捏十二个面灯?大人们说,十二个面盏对应一年十二个月。每当锅里的水烧开了,面灯蒸熟蒸透了,媳妇们就慌不迭地揭开锅盖,看锅里的水是不是像法海斗白蛇一样水漫金山,以此判断当年的雨水、墒情。如果哪一盏面灯进了水,那么这盏灯所代表的那个月就可能有涝灾;如果锅里的面灯被煮得稀烂,就要全力防备这一年夏、秋季节的洪涝灾害;如果锅底的水面距离面灯较远,面盏干燥,就意味着当年可能会出现干旱。

早年农村的风俗,大抵是这样。其中究竟有没有科学道理,实在是不值得讨论。但是,在科技不发达的时代,农民靠天吃饭,捏面灯看年景的故事是要年年上演的。这种事情,就像董仲舒在《春秋繁露》里写到的敲锣求雨等把戏一样,尽管荒诞不经,却是真实的历史。

清代乾隆年间陕西的《雒南县志》记载:“正月十五,以荞麦面蒸盏燃灯,按十二月,以卜雨降。”——我的故乡在山东。陕西如此,山东如此,想来其他省份或许也有类似的现象吧。

除了捏面盏,村人还要捏狗灯、鸡灯。狗灯蒸熟了放在门口,用来守卫门户;鸡灯则有吉祥的意思,放在鸡窝边提醒一家人守时、惜时。

刻萝卜灯也是广雨奶奶的拿手好戏。她拿来一根萝卜,从中间截断了留下根部,然后用刀子刻花,中间留下油槽。注入豆油以后,点燃灯芯子,萝卜灯灯花闪亮、非常好看。

天色渐晚。孩子们端着面灯出门了,他们走过放着鸡灯的鸡窝,走过放着猪灯的猪圈,走出放了两盏狗灯的枣木大门。他们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面盏里的灯火,抬眼望去,大街小巷灯光灿烂,简直就是灯的海洋。孩子们到了一起,就开始攀比谁的面袍子暖和,谁的面灯灯光最亮,谁的油纸灯笼上猪八戒的媳妇最漂亮。

有时,也会出一点小小的意外:忽地一阵风吹来,谁家孩子的纸灯笼被点燃了,大家嘻嘻哈哈跑过去看热闹。那倒霉的小家伙声音里带着哭腔却无可奈何……大家看完了热闹,就端着面灯轻快地走回家去。更有些小馋痨,还没到家就把手里的面盏吞到了肚子里去,第二天早晨上街,嘴角还有黑乎乎的灯油的痕迹。

于是,又引发一阵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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