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之心

作者: 董改正 2016年02月27日原创散文

一入寒冬,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是:酒、朋友、火炉,能饮一杯无?有雪的冬日,是属于白居易的。不仅仅是他那首温情隽永的《问刘十九》,还有他的晚年在洛阳的生活,他的诗、酒、朋友,他的佛老思想,他拥有歌妓的旖旎享受。冬日捧读《白氏长庆集》,本也是闲适生活的一种,有点小资,心向往之。

随意翻到《风雪中作》:“岁暮风动地,夜寒雪连天。老夫何处宿,暖帐温炉前。两重褐绮衾,一领花茸毡。粥熟呼不起,日高安稳眠。是时心与身,了无闲事牵。以此度风雪,闲居来六年……”,在大雪纷飞的早上,白居易高卧在暖帐温炉边的铺着“两重褐绮衾、一领花茸毡”的床上,慵懒自适。我却没来由想起杜甫的“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来,便觉得白居易安适在诗圣的忧患面前,究竟要惭愧起来。

两首五律《对雪》,叠加出杜甫的“绿酒”、“红炉”、“刘十九”:其一,“北雪犯长沙,胡云冷万家。随风且间叶,带雨不成花。金错囊从罄,银壶酒易赊。无人竭浮蚁,有待至昏鸦。”其二,“战哭多新鬼,愁吟独老翁。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瓢弃尊无绿,炉存火似红。数州消息断,愁坐正书空。”第一首是穷,万家皆冷,老杜也是金银皆罄,赊有酒,却无“刘十九”来饮,直至黄昏降临、暮鸦归晚;第二首是痛,绿蚁酒空,红炉映得炭冷灰寒的炉膛似乎真有绿焰舔着锅底,烽烟未灭,百姓苦寒,冷雪向晚。

在自己的诗歌中,白居易最喜欢的是讽喻诗,如《轻肥》“食饱心自若,酒酣气益振。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如《重赋》:“夺我身上暖,买尔眼前恩。进入琼林库,岁久化为尘!”他是知道自己会因此为后世尊重的。但一个人经历了春夏秋走入冬天之后,会有不同的选择,大悟从容是一种,避入佛老是一种,颓唐消沉是一种,而昂扬不弃也是一种,老杜是最后一种,以是为圣。

保持昂扬不弃的冬日之心,既可呼号救民于当世,又可以精神温暖后世之心,但却要放弃当世的幸福。白居易不是不懂,所以他有两个好友,一个是与他相似的元稹,一个是迥异于他的刘禹锡。早年刘禹锡春风得意怀抱梦想,积极用世,卷入“二王八司马”案,被贬郎州,十年放还,写一首桃花诗,中有句云:“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意为朝中这些小人,都是在我去后提拔的,因此触犯众怒,再贬十四年,再度放还,又是春天,再游玄都观,再写桃花诗:“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人世沧桑,然时间于我有何哉?我依然是意气风发的刘郎,依然是棱角分明的刘郎,依然是嘴角带着不羁的刘郎,虽然“自古逢秋悲寥”,但“我言秋日胜春朝”,好一句“前度刘郎今又来”!

有多少人走进冬天,还能如此骄傲地说“前度刘郎今又来”?有多人在晚景来临时,还能如刘郎般“在人称晚达,於树比冬青”、“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有多少人能够如老杜般发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呼喊?又有多少人在民族危亡时,写着闲适的小品文?还有多少人在和平年代轻言“宽容”失节和失志,而对鲁迅看似冷冽却包含温暖的冬日之心、保持着淡漠?

一个人,一个文人,一个作者,无论是在“春”、“夏”、“秋”,还是“冬”,都该保有一颗刘郎的冬日之心,老杜的冬日之心。我相信,持火把者,温暖着别人,也必温暖了自己;烛照了别人,也必照亮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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