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从时光远处走来

作者: 姚彩霞 2016年02月28日情感散文

放了寒假,离旧历年愈加切近。母亲率领着孩子们在大街小巷疾走,然后进了刷墨绿油漆的大门内。像往年一样,母亲从“墨绿制服”手中要过一只信封,在齐胸的水泥柜台上用蘸水笔书写地址、姓名、金额;像往年一样,母亲抱起个子矮小的弟弟,大手握小手写上一串孩子们的名字。像往年一样,给亲人的钱寄走后,春节的序幕才真正开启。

首要的是备年货。炉子上坐着的一口铁锅里盛满沸水,凭票供应的猪头猪蹄鸡鸭鱼,被父亲摆上了砧板。或宰杀,或清洗,父亲安排得井然有序。炉条伸进炉膛里烧得通红,那是为给猪头猪蹄“剃发”而特设的装置。若是听见刺啦刺啦的声响,你别怕,要是闻到一股又臭又香的怪味,你甭慌,年年岁岁,这是父亲备年货万万不能省去或绕开的程序。

磨刀霍霍,手指在刀刃上冒险游走。一只公鸡的厄运悄然降临,两只鸡翅膀呈人字交叉,将鸡脑袋翻仰贴向它后背,鸡反抗,嘶鸣,挣扎,又叫又踢。父亲绷紧脸,噌噌拔掉鸡脖子下一撮软毛,横刀在白不刺拉疙里疙瘩的皮肤上拉开一道细线;拖过一只脸盆,伤口冲下,两秒钟后红色喷泉咕嘟咕嘟直冒;几分钟后,血流尽,拼死扇动双翅的鸡,陀螺一般原地打转,腿一蹬,再不动弹;之后被按进盆,浇上开水,父亲呼呼吹着热气,倒提起鸡或鸭或鹅的双腿,贴着盆边转圈,使羽毛湿透,再飞快拔其羽毛,扯去一对爪子上的粗硬老皮,撸掉或尖或扁的硬喙。

母亲在厨房里忙碌,其用心在于将普通面粉改头换面,使人见了闻了吃了惊喜连连,馋涎欲滴。煎炸蒸炖煮煨,样样让人牵肠挂肚,每每使人蠢蠢欲动。炼了板油的油渣和上粉条萝卜干馅儿包成包子;蒸糖三角--红糖的;炸糍粑--糯米的;炒花生糖--花生从外省老家寄来的;炒梧桐籽--门前树上采摘后放作料腌渍晾干。用肚儿大口小的沙锅卤鸡卤鸭卤鹅;炖猪头炖猪蹄;炸丸子炸馓子炸鱼。简直馋得孩子们死去活来颠三倒四。

哥哥的任务是和煤,量化标准为:够用到正月十六。将密县煤(无烟煤)与黄土按三比一搀匀,加水,和面一样使其黏性湿度韧劲适中,抱团成块,再用旧脸盆或铁锨,从屋外的空地运回家中的煤池里垛好,拍实,才算大功告成。

趁着晴天女孩儿哼着歌儿,手不识闲地拆洗家里的所有被褥。不用说,先在直径不到一米的木盆里浸泡,涂抹肥皂,冻得水红的双手在尺余长的搓衣板上来回揉搓,之后用开水烫去陈渍,清水漂洗两遍后,这时,脏被头脏被里脏床单,变成一副干净乖巧模样,令人不好意思亲近。寂静的长空飘荡着歌声:呃,是谁帮咱们翻了身呃……搓吧搓吧搓吧搓吧,嘿,嘿!日暮时分,曝晒后干爽的被里被面叠好压平,再展开续上棉絮,用两寸长的缝针穿上三股合成的白棉线,竖着缝五道,横着来两道,一床被子由旧换新,姣好一如新娘。

小妹擦完门窗桌椅,又往墙上贴奖状;弟弟挥舞着笤帚在各个房间里扫荡,兼职喂养产了幼仔的猫妈妈。灰尘在金色阳光里旋舞,迎面一堵墙上除了奖状,还有彩色画报--《草原英雄小姐妹》,另一面墙贴着杨子荣,只见他一颗红星头上戴,身披白披风,双眉如剑,凛然驰向威虎山。

腊月二十七吧,父亲或母亲带孩子们去公共浴池,每人花一毛钱洗个澡,澡堂的棉门帘打着补丁,迎门影壁竖写着“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背面是一面镜子。将衣服锁进小柜里,趿拉着木底拖鞋,瓜哒瓜哒走进套间里横亘的大水池子,热气腾腾中大人孩子对着水和雾大声说话,谁也听不见谁说了什么。但是一个小时或更久,镜子前,人人的脸蛋脖子粉嫩白净,手指甲缝耳朵后面一尘不染,头缝劈得笔直,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最要命最令人眩晕的,是阵阵雪花膏的香气,撞歪了迎面而来或擦肩而去的人的鼻子。

春节,从时间远处或缓慢或急切地走来。

丰盛的年夜饭深藏着孩子们的期待,未等到将要到达的子夜,孩子们已然沉入又香又甜的梦乡,在梦里说笑,打闹或发脾气。母亲安静地坐在灯下为孩子们缝制左一件右一件新衣,赶做一双又一双或大或小的新鞋。

天亮前,母亲将新衣新鞋安放孩子们枕畔,糖果炒货装进果盘,剪子刀子收齐藏好,垃圾打包清理出门,油灯添满煤油擦亮灯罩,喂饱产妇猫咪,打个哈欠,此时,早起或守岁的人们已燃起了鞭炮。

年来了,梦里的父母像生前一样生动,而早已为人父母的孩子们的日子一定让二老放心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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