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远方

作者: 李宗贤 2016年03月03日原创散文

字典说,远方就是距离较远的地方。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模糊定义。王勃站于滕王阁上向西北望一千公里,望长安于日下,向东北望五百多公里,目吴会于云间,这两个距离都是有远方的感觉了。千里之遥即有远方的气象。像现在的一首叫做《远方》的歌所唱的,去远方的空间里,有暮霭沉沉楚天阔的“苍茫”,有山长水阔知何处的“翻越”,有北风吹雁雪纷纷的“飞翔”。

我读古书,脑子里竟就记得关于旅途困顿的句子:一路辛苦,打点精神迤逦行来,看看前面已是沧州地界。行旅之难让人常怀天涯苦旅之感,却又让人不由对远方充满想像和热情。远方在千里或几千里的巨大空间距离之外。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远方便是有了巨大的风俗差异和方言差异的地方。反过来说,这些差异就是远方的性格和特征,它使远方在人们的想象中保持着迷人的气质和姿态。

我在童年就憧憬着远方。那时候我心中的远方现在看来是有真远方和假远方的区别的,像北京、哈尔滨、西安、新疆当然是真远方,那时好听的歌也是唱真远方的:幸福的伽倻琴在海澜江畔激荡,热烈的达甫鼓在天山南北敲响;欢快的芦笛吹奏在槟榔树下,深情的马头琴回响在内蒙草原上。中国地大物博、幅员辽阔,领土东西距离和南北距离都有五千多公里,浩大的自然空间装着无数远方,足够我年轻的心去想象、去飞翔。

相对我居住的上海而言,苏州、无锡、杭州等相邻的城市就是假远方。但我家的亲戚朋友大都在上海,往来走动基本足不出“沪”,所以苏州、无锡、杭州在我童年的心目中也是远方了。那时我日记中有这样的文字:“明天是劳动节。今晨见琪琪提着旅行袋随母亲外出,欢天喜地的样子,说是去杭州阿姨家玩,妈妈给她向班主任请了两天假。我真是羡慕她。哪天我也有机会去杭州玩呢?”琪琪是我家隔壁女孩,我小学的同班同学。后来我自然也是去过杭州了,虽然比琪琪晚几年,但去“远方”的心情想来是一样兴奋的。近四小时的火车,然后吃了杭州的饭,乘着杭州的公交车,见到杭州的山和水,听到杭州兼有南腔北调的方言,感觉是置身异域、换了人间。远方总是会让人有置身异域、换了人间的感觉罢。

王勃站于滕王阁上向西北望一千公里,向东北望五百多公里,是望出了远方的感觉。当时的远方毕竟遥不可及,所以王勃送别好友杜少府远任蜀州的诗中有“天涯若比邻”句。蜀州离长安直线距离六百多公里,山隔水阻去难归难可谓畏途,王勃故以此诗安慰朋友也安慰自己。王勃绝想不到,他那“天涯若比邻”竟是我们今天的生活现实。

我们的生活已没有远方。远方”在“电视里可以时时刻刻看到,在手机里可以时时刻刻视频问候通话。想身临远方之境也再不用古道西风瘦马凄惨兮兮,不用舟船淹留车轿颠簸不胜劳顿,天上飞机地上高铁只消一两个时辰六七个时辰就可以送君到远方,就像我小时候徒步到外滩或川沙县高桥镇那样家常便饭。交通、通讯和虚拟空间的异常发达使远方衣食住行玩的地域色彩早已渐次消失殆尽,几千年来形成的方言也早已消解成和普通话的合成或混搭了。消失了巨大的风俗差异和方言差异的远方就只是一个概念,无法让我心去想象和飞翔,即使踏上旅程,也像是在做一个无趣的仪式,无法让我充满激情。速度和信息缩短了距离、萎缩了空间,我的生活只好没有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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