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本一夜

知本是台东县的一个小村镇。从台湾最南端的恒春半岛沿省道一路往东再往北走，就到了台湾岛的东部，我们将要留宿的地方叫知本。

最初听到知本，感觉名字怪怪的，很像日本的地名。一问果然如此，这个叫知本的小地方盛产温泉。一百年前日本人占领台湾时，大肆开发了这里的地热资源，起名知本。

到达知本已经很晚，朦胧的夜色中，一幢灯光闪烁的精美建筑成了我们的憩所。它叫富野温泉休闲会馆。——操，这又是一个地道的日本名字。

我的心中拱起一种敌意。也许是日本侵华的原因，我骨子里有一种对日本的不敬。我用藐视的目光看了看会馆的周边环境，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很绅士地走了进去。

一个小村居然有如此精美的会馆，还是让我暗暗佩服。这个富野温泉休闲会馆的品味很不错，洁净程度不亚于四星级酒店。晚餐时，富野餐厅的大厨居然来到我们餐桌前热情地征求意见，好坏与否，有这种略显作秀的服务，就会让宾客感到惬意与温馨。

房间的陈设也很日本化，睡衣是日本和服，可免费穿上去一楼洗温泉浴，也可以带走，不过要交费。这个会馆的拖鞋也很漂亮，但不能带走，若要带走请交一百新台币。这显然与大多数酒店、宾馆的规定有些不同。

晚餐后我们没有下一楼洗温泉，因为每个房间都有温泉水池，水龙头一开，就有热气腾腾的温泉水涌出。那水的硫磺味很浓，粘在肌肤上，有一种光滑细腻的感觉。

我们走进了小村。安谧的小村显得悠闲、柔曼。白天在垦丁嘈杂喧嚣之后，夜晚来知本享受一下静谧，也许果真是一件轻松愉悦的事。难怪这家会馆自我打出的广告词曰：知本溪畔，远离尘嚣的美丽秘境。

在台湾，有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就是它的所有中等流量以下的河流都叫溪，只有个别大河才叫河。而大陆几乎河流都叫河，溪被认为是小溪。在台湾，我们常常会惊讶地说：哇，这么大的小溪！

知本溪也应该算是一条中等河流啦，它看上去很像大陆的季节河。清澈的溪水从山涧里一路奔泄而出，发出哗哗啦啦地声响，很有亲切之感。我们——我，诗人，摄影家，沿着小村唯一的公路向所谓繁华地段走去，道路两旁有一些商店、土特产店、奇石店、茶叶店、小超市、酒吧、餐馆，甚至还有灯光闪烁的卡拉OK厅。不过，知本的小店主们并不急于招揽行人，他们会对过路的行人微笑或者依然做着自己的事。如果你走进其中一家店铺，那店主肯定会热情地笑脸相迎，并肯定会注视着你说：欢迎光临！

短短二三百米的小村街道，经不住我们闲淡人员的踩踏，再慢悠地消磨时间，也用不了十几分钟。我们很快又折返到那家灯光闪烁的卡拉OK厅。耐不住寂寞的胖老板终于主动并殷勤地与我们打招呼了，他说：进来坐一下啦，免费听音乐、听歌啦。

我们跟随胖老板进去转了一下。我们似乎想探探这小村酒吧的深浅。然而，进去之后，才发现，它其实是一个可以点菜吃饭、喝啤酒、听歌女唱歌，亦可自己登台演唱的地方。偌大的吧厅里，有一个小舞台，有一个女孩伴随着萨克斯管的音乐在唱歌，除了我们三人，再无别人。我们看了一下价格表，似乎也不贵，但看着那个精明的胖老板，我们又有一种即将被“宰”的感觉。其实我们已经吃得很饱了，没法再咽一口菜。于是起身告辞。我们抱歉地说，我们吃得很饱了，我们不知道这里是吃饭的。胖老板说，不吃饭也可以听歌的，一会儿还有张惠妹来唱歌啦！张惠妹，知道吗？！

我们觉得更离谱，就相互传递着眼神，坚决地离开了。我们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离开卡拉KO厅，我们觉得很可笑，就使劲地笑个不停。诗人学着胖老板的声调：有张惠妹来唱歌啦，知道吗？

摄影家就近买了几瓶台湾啤酒，说：太便宜了，五十台币一瓶，我们回房间喝去。

于是，三瓶纯正的台湾啤酒下肚后，我们又洗了硫磺微醺的温泉澡，感觉异常舒适，仿佛解放了身心，慵懒地坐拥在了“一个无限延伸的春的气息（该酒店广告语）”里。

翌晨，我走出会馆大厅，竟然发现会馆大门处立了一个欢迎我们团的门牌，那文字是印刷精美的繁体字，很让我吃惊和温暖。一个深山里的小村镇酒店，居然会有如此周到的高水平服务。

会馆门前有两个吊椅，有椰树，还有一个别出心裁的客人自助煮蛋区。那里正沸滚着有硫磺味的温泉水。鸡蛋放进去后一会儿就熟。我们要赶路，自然没人煮鸡蛋吃，只是后悔昨晚应该边煮蛋边喝啤酒，肯定会意趣盎然。

知本溪的水很清洁，溪水里有许多漂亮的鹅卵石与奇石。我走下去翻找了一会儿，捡到一块很奇特的粉色花石。它很像一块玫瑰石，我知道台湾玫瑰石应该产在花莲县一带。可它的确很像。我拿着它摩梭了很久，没舍得撂。虽然有些重，还是下狠心装进了挎包里。

阳光穿过会馆背后的绿色大山，斜斜地洒在我们身上，显得刺眼而明亮。知本溪边居然立了一块中英文介绍牌。我觉得很有意思，就抄录下来，以飨读者：知本溪发源于中央山脉之雾头山，上游山岭陡峰，中游河谷多乘直峭壁，在蓬莱山南积尾处，溪谷在此急降产生瀑布群，然后汇入大峡谷区，至着名的知本温泉出山，下游为缓坡低丘山地。

从知本溪沟底上来，溪边有一家“黑熊部落工房”，是一个工艺品小店，门口立着一尊自制的黑熊塑像，很有艺术品位。黑熊身体是用木块木棒粘合而成，涂成黑色，装饰有红、黄色英文字母和白色眼睛，很卡通，也很温馨。我站在黑熊旁边欣赏了一阵儿，店主竟然热情而兴奋地送给我一件小工艺品——黑熊。

乘车准备离开时，会馆有一位小姐急匆匆又很礼貌地向领队反映了一个情况，说有人带走了一双拖鞋，能否过问归还或者留下一百新台币。车上带拖鞋者很惊讶地说，啊，拖鞋不是赠送的吗？说着就不好意思地掏钱。

大家一阵哄堂大笑。会馆的服务小姐也跟着笑了。

领队引开话题说，你们看这位小姐，她像谁？

大家莫名其妙，自然猜不出来。

领队说，像不像张惠妹？

我心里咯登一下，就歪着脑袋看了一眼正向我们微笑的服务小姐，感觉似乎还有点像。

领队说，知道吗？张惠妹就是知本的原住居民。

蓦地像悟出了什么，与诗人、摄影家会心地对视了一下。我看出他们俩的神态都潜伏着一丝小小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