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之梦

作者: 赵会喜 2016年03月10日散文阅读

我们没有理由选择,每个人都有梦,形色各异的梦,但归根结底毕竟是梦,所有的梦都应是寄寓着美好,所以“梦”字前面总是要加上一个“幻”字。这样的幻梦就像一枚坚硬的种子一样埋藏在我们的心里,等待着阳光、雨露和新鲜的空气,等待着花开遍野的春天,那是多么让人温暖而又幸福的梦啊。

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在我的心里悄悄的萌发了一个想成为作家的梦,暂且称为作家之梦吧。而这个梦就源自我老家的那几株高大的树。梦悬挂在树上,而果实收获在地下,这是后来才意识到的事情。

依稀记得,那时老家门前的两棵老榆树,它们粗壮得两个孩子臂膊伸展也无法合抱过来,它的枝桠遮住了多半个街道。我对着高耸庞大的老枝干望得出神,总感觉它身上有着某种神奇的力量,要将我天真的梦想告诉给更远的远方,尤其是在那些穷苦的日子里,母亲自己要操持着我们姊妹五个,可以想见幻梦的力量在我年幼的心里该是多么强大。从树叶的缝隙里露下的一小片一小片蓝蓝的天,更让我充满了幻想,它是那么的轻盈,那么的清澈。老家街门对面同样是树,三株高大疏朗的老椿树,长夏里枝条上挂满密簇簇的花盘,树干上晃动着俏皮的春蹦,飞动的时候便闪露出猩红的翅膀,这些都在诱惑着我的幻梦,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占据了大片。我将这些美的幻梦写在了作文格子纸上,几乎每次都能够得到老师的表扬,这样我就更加用心观察身边的花草树木了。

春天里刚出地皮的小草,满眼的浮荡的麦苗;夏天里从村前流过的清澈的小河,还有那些前来汲水的乌鸦;秋天里低垂的谷穗,还有向更高处伸展的高粱;冬天里院子里深埋的萝卜,还有从屋檐上垂下来的冰挂,都会出现在我的作文里,记录着眷恋着它们的影子。是啊,那样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那是我童年的梦,也是我无忧无虑的梦,懵懂的体味到了这些就是我美丽而又纯粹的梦之源泉。

一个人的童年所受的影响,往往关系着他今后人生道路的选择,起码有着这样那样的关联。童年的梦的种子,它会在人生的不同阶段萌发出来,这也可能说得上是一种宿命,宿命在我的眼里是充满着美学力量的,因为任何一条路的选择都要自己去辨识,而上苍只是在很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这也许是梦之一端吧。比如,鲁迅受到家境的变化及在异域求学的影响,则弃医学文,成为民族精神的脊梁;孙犁年轻时的梦是想考邮政局当个职员,那实在是为了维持生计,但抗日的洪流改变了他的人生方向,开始了以笔为刀枪。路遥为了那篇作品的发表曾一度想放弃写作,但还是忍了下来,直至将生命给予了这个“平凡的世界”。

每个人的梦都不同,在很多情况下也不是自己能够左右的,这是生活与时代所赋予的,而所有的这一切,必须通过自己的辛苦劳作,才能够找到最好的表达,而后才能够论及写作,否则便失却了写作的全部意义;作家之梦,与这个时代的温饱问题没有直接的冲突,反而愈是民族危难之时,文学往往就成为这个民族的先声,梦的斑斓的色彩也随之变幻夺目,不再那么虚幻了。

有这种想法时,我已经考上能够找到职业的师范生了。那时,在我们村庄就我自己考上了这所师范学校;我依然记得自己在庄家地里不停的割草,而后是在宽阔的河沟里放羊,那时就想着能为辛劳的母亲多份帮手。那年田野上的天空是那样的湛蓝,我的梦也随之有了新的色彩。我的作家之梦也渐渐伴着我青春鲜亮起来。

那时年少啊,朦胧诗风行了一代,三年的时光从我的笔尖上流淌出来,从我的纸张上划过,诗之缪斯从未远走,一直在眷顾着我们这些迷恋的孩子。

诗样的年华!

诗样的时代!

后来,我在某所中学教学时给同学们说,我无所回忆,无所眷恋,那恰恰是我至纯的青春年华!我不敢触碰它们,因为那是至美的;每每回忆,我的心就会疼痛一寸。我需要珍藏那青春的韶光,因为所眷恋的一切都隐藏在美的梦境里。

面对真实的存在,我为何又感觉到它像幻梦呢?梦是一个人的私设区域,它不仅有深广的土地,还有它为之毗连的区域。梦是我们心中无边的海,在我们的心里不时的激荡起人生的浪花。有时是触痛,有时是欢乐,但更多是艰辛和泪水;同时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沉甸甸的收获。

三年的时光倏忽即逝,我多想挽留住,哪怕是生命让我折去一部分。冥冥之中,上苍回答说,珍惜眼前吧,否则将来的也不会赐予你。我无声的流下了泪水,为逝去的青春,为心底永存的梦。

梦向来不是平坦的大道,梦只是人生的某种不经意的设计,就像一条大河在这片熟稔的土地上拐了个大弯,而后匆匆的流向远方。梦不应该是在眼前,隐约在很远的地方在召唤着你,但又是那么的渺茫,那么的虚幻。

这就是生活的现实的力量,梦看起来就在你的额前轻轻的晃动,实际上那时在很远的地方呢,这正如夜行的人看见了灯光的闪烁一样,其实那还隔着几个村头呢,还需要趟过几道沟坎与荆棘,它只是在那里静谧安详的等着你。

于是,我想起了《人生》中的高加林,他爱着这里的山山峁峁,他爱着大马河日夜的拉着动人的琴弦,但更有远方的梦在召唤着他。其实啊,年轻的朋友,梦一直就陪伴在你的身边,从未走远。只是你把现实的某些地方看得过于美好,不停地的放大着这种脆弱的美好,而忽略了生活的全部,就容易形成自我的梦境。从这个意义上讲,梦是美的同义语,也许是正确的吧,它悄悄的滋长在青春的世界里。后来呢,现实的泥土又将我们的梦硬生生的拽了回来,尽管我们有千百个不情愿,但还是这样了或者那样了。让梦逐渐的与现实靠近并紧紧的相融,这才是一种真实的梦,但年轻的人不愿相信这是真实的存在。路遥没有给那时的追梦的人指出路在何方,梦又应该在哪里,只是将问题又重新抛给了我们,这就是小说艺术的魅力所在,千转百回,萦人情怀。

我也渐渐的明白了作家之梦,并不应该在远方,它应该在我的故乡,在我们的那片肥沃的土地上,梦一直在召唤着我们。梦从来就不是你说的那样的美好,充其量那应该是幻梦吧。而现实才让我们深深的懂得了美好的梦,是用勤劳智慧的双手创造出来的;一个个神话与传奇,就是从我们身上的泥土里慢慢的绽放的,而后才能够成为人们心中的梦,沉甸甸的梦,而不是虚浮的黄粱一梦。

从一个地方出发,而又回到了这个地方,一定会有不同的人生之梦。孙少安在黄土坡上苦苦的耕耘,孙少平一心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后来还是回到了生养的故土,人生就是这样的相似,而最初的梦却是那样的不同,为了这个心中的梦,与命运之神一次又一次的抗争,在抗争的过程中,渐渐明白了梦就是人生的潜伏在内心隐秘的力量,一系列的抗争元素便构成了梦之斑斓的色彩。

我顿时明白了,作家也是一位平凡的劳动者,在土地上,在荆丛中,带着朝露,带着晨曦的微光在歌唱,作家之梦就在我们的脚下。远方只能平添了多情的忧伤,那是不着边际的美丽的风筝,飘荡在高远的天空。

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在县城某所中学教学了。作家的梦还远么?我不时的问着自己,悄悄地,当我散步在操场边的时候,听着耳边呼呼而来的风声,独自徜徉这片我的世界里。

教学工作是紧张的也充满着艰辛,同样也是欢乐的幸福的;看到了学生,就仿佛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多么的不忍,那又是多么充满蜜意的事情啊。人总是有这样想法,曾经经历过的苦痛都被时间给过滤了,留下的竟是甜蜜,我们为心中的梦曾经哭泣过,也曾经欢愉过,但都会在我们的心里慢慢的发酵,散发出丝丝缕缕的岁月的淡香。

这就是时光之魅吧,一晃就是二十个年头,从我的身上悄无声息的流走了。我将最美的青春年华都给了我深爱的学生和这充满诗意的校园,它的每一寸都留下了我的身影。是啊,金黄的枫树一定在等着我,那开满小花的星星草也一定在等着我,当然还有我至爱的一切,我都是那么熟悉,此时仿佛有着某种魔力,让我一次次的回到它们的身边。

这就是梦吧,越来越向我靠近的梦!我能够触碰到它了,听到了它的心跳、呼吸和幽远的力量。我明白了写作之根渐渐的在我的心底深扎下去,浸入到我的世界。

我思考着,我无法选择,任何一种工作都有着它不寻常的意义。我除了将文学之梦给予我的学生,自己也开始重新审视着时间,感觉到它是那么的平凡而又具体,是一系列事件和有意义的工作组成的生命的链条。我又燃起了诗情,对故乡的歌唱,对泥土的眷恋,都是我真实而又深情的声音。

文学的意义,在我的生命的册页之中又多了一种新的诠释,又多了一层色彩。生活本来就是这样,我们不能够挪动它半步,但我们可以尝试着改变它,让生活散发出应有的美,还原它本应具有的全部意义。

我清楚的知道作家之梦,一定是一条充满艰辛的旅途,在这条路途上几乎没有人生的驿站,只有不停的奔跑与追寻。它不是上苍的赐予,而恰恰是上苍给予他的一场无休止的苦役。而这种苦役,这种繁重的劳作又给予了那些不畏前驱的人们。这注定是一条孤独的精神之旅,充满着沼泽和所想不到的苦难,在灰暗中挖掘着泥土里与生活里的亮光。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一场严肃的精神战斗,但他们应该像牛一样在土地上耕耘,在土地上奉献。

鲁迅逝世前三天还在写纪念文章,我们是否能够挽留住他对这个尘世最深的眷恋?柳青在生命的尽头,还在耕耘者未竟的“创业史”,上苍是否应允了他善良的请求?路遥将写作之笔投掷于窗外之时,我们是否能够理解他真正的早晨是从中午开始的,是否能够懂得这平凡的世界?孙犁在病痛之后龋龋独行,依然在捡拾着山涧的石子,重新握起笔之刀枪。而史铁生的病痛是那样的漫长,但我们还能否聆听他手中的那把宿命的琴弦?不屈服于命运、不屈服于世界的作家,始终站在人类的精神之巅。任何一个属于这个民族之魂的作家,都是这个民族精神史上的一座丰碑,它不需要矗立,它早已牢牢的与之深爱的大地相融在一起了。

此时,我才意识到作家之梦,不应该一味的沉浸在所谓的自我之梦里,沉醉在虚浮的光影里,而应该让梦充盈丰沛起来,回眸凝望作家一以贯之的坚守的力量,坚守的人类的良知道义与融进大地的思想之血脉,他应该是土地的歌者,就像土地上生长的五谷一样,那么自然而又倾情的创造着、奉献着自己的一切!这样的梦一旦与它所适宜的泥土结合之时,梦就会如同一枚枚种子一样又开始了它平凡而又伟大的演进与承传。

现在我又到了特殊的岗位,可以直面文学,这是我没有想到的,这是我奢望的梦。

记得在师范上学的时候,对这座县城就有着某种说不出的向往,如果能够与那些从事文学艺术的人通信或能够说上几句话,那该是多好啊。这是当时的一种心愿,也是一个小小的梦,一直尘封在我的心底,就像一个小秘密,有关青春的秘密,青涩而又纯情,单纯而又明澈,就像一片云朵在蓝蓝的天幕上倾诉着淡淡而又忧伤的情思。

眼前,梦对于我而言,是那么的迫近而又那么的遥远。我不知疲倦的在向它靠拢,我模糊了白天与黑夜的界限,不停的读书与写作,当然还有我的平日里的工作——深入生活,推进文艺;宣传基层,传播最美声音,这正是忘我的工作部分。我深信,只要能够在平凡的工作岗位上创造出不平凡的业绩来,那么我们的人生才能够富丽,才能够显得更有意义。

我真正意识到时间是生命的另一种表达形式,琐碎而又平凡,就如同涓涓的小溪不断的汇集,终究要驶向遥远的大海。梦开始变得有力量,而这种力量源自我对生活对工作对生命的无比眷恋。我不再单纯意义上追逐着作家之梦,或者应该说将“作家”和“梦”暂时的分离。

对于我这个写作者而言,真正的作家应该是那些一辈子在土地上勤奋而又诚实的默默劳作的人们,是劳动者创造了文明的历史,是祖国广袤的土地给予了我们以歌唱的栖息之所,我们的欢歌与苦痛都在母亲的血液里流淌着,而我们只是展开了生活与时代的局部的画卷,——看吧,这就是劳动者创造的史诗!

而我们只是在精神意识领域完成了对土地的沉吟,对人民的礼赞,对时代的颂歌。除此之外,我们不再富有,这正如歌德所说:“对于一个从不断的追求中体验到欢乐的人,创造本身就是一种幸福,他所创造的财富却没有意义。”这就是一个普通劳动者的崇高的精神境界。

这样,作家的作品才能够无愧于他的平凡而又伟大的生活,无愧于他的辉煌的时代与勤劳智慧的人民,才能够成为这个民族的精神脊梁!那这样的作家一定是真正意义上值得敬重的作家。

作家是无私的歌者,就像一只鸟在森林里尽情的啼唱,尽管它的声音充满着嘶哑,但最后它有勇气也无悔的连同自己美丽的羽毛与深爱着的大地相融在一起。

我幼时的作家之梦,又不时的浮现在我的眼前,它是那么真切,它华美的彩章让我炫目,我迷恋着它,深深的;在我的心底,这一瞬竟成了永恒。

老家门前的那两棵老榆树早已不再,在穷苦的年代里,它是我们家里的救命树,它那高大的身影和繁密的枝叶,清晰的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我也感恩老家对过的那三株老椿树,那一簇簇的美丽的花盘,似乎还是那样的诱人,一如我的初心。在以后的三十多年里,几乎我每次回家都要看看我们的老屋。

我看着它一天天的衰老下去,它疲惫了,正如我的父母至亲。先是北屋坍圮了;接着便是西屋的瓦片零星的落地,屋顶又开始露出几个显豁的洞来,那根乌黑的老榆梁也斜着身子触倒了地上,土坯墙一截一截的开始风化,变得越来越矮小,变得越来越柔和慈祥,现在所有的一切,只留下了浅浅的墙痕。

蒿草野树丛生,鸟雀虫鸣周而复始。是啊,这里有我童年最美的时光,有我童真的梦,那就是我的作家之梦。

我微微的闭上了眼,所有的一切如同一丛幽蓝的火焰,在我的心底欢快的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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