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魄

作者: 慕诗儇 2015年02月24日散文随笔

二十四年前,旧庭院里一朵靠近木窗的梅花,被春风温柔折下。

生命这样疼。你额头汗珠晶莹饱满,不断滑落苍白脸庞。胸间肋骨一根根断裂,剧痛如刀绞。我血污满面,在神秘有力的漩涡推动中,撕扯着往外拽,来不及睁眼便大哭起来。

一刹那,我似乎听见你欣慰的叹息,包含了光辉的喜悦。这定是血契独有的灵犀。你欲抬手抚摸我皱褶肌肤,却于触及幼弱娇躯时眸光一变。身体里的某些东西沉淀下来,瞳色更加清澈无畏。

彼时,你正年轻,与我此刻一般龄岁。

我对你是有怨怼的。跌落尘寰的第一声啼哭,是我拒绝历劫的绝望。仿佛早有预感,故从未祈求玉骨冰姿态,可强行赐予的仍是秋水神。女儿多慧敏,一旦身染烟火,就会被各种世情所伤。无论铭心刻骨都必须承之受之,这种平躺于祭刃下的无奈,多么无辜而苦楚。

亦有感恩。牙牙学语,蹒跚学步,豆蔻长成及笄,直至如今桃李华年。一边行走一边绽颜,似一朵含苞不愿打开的花,忽然遇见多情东风,霎那灼妖媚娆。盛放,是致命的温柔。

人生若一盏茶,飘零沉浮。最初的苦辛过后是绕齿盈香的甘甜。两旁荆棘遍野。

世间所有至亲,都是前世以血为媒,缔结的盟约。轮回道畔,阖目俯身,冥冥中自有一缕牵绊,引领我走向你柔软的腹部。温暖若羊水的怀抱江湖,化去我斑驳艳骨,褪尽我暴烈戾气,重塑我温韧品性,成全我潋滟魂魄。我才是我,新生之后的我。

血因缘。倾一生智慧,也参不透其间骨肉相连之奥秘。我身体流淌的血液,承继你的一半。这行经周天归至心房的呼吸和频率,是否一致?我左眼下欲语还休的泪痣,会否时间背面,你缄默尘封的曲折心肠?

诚然每一座安宁袤敞的平原以前,都有岚峰鳞次,城阙栉比的历史。皆在唐宋春雨的滋润,明清秋风的洗涤下磨平了棱角。惟有血盟,天注定。菩提静水斩不断,红莲烈焰焚不灭。

今生我是你唯一的掌中珠。这使我坚信,莽莽红尘缘遇结亲情,的确是有契约的。不然何以怀胎十月,忍性命难能忍受之痛。又目含慈爱,唇扬宽容,满足我不羁风华,放任我恣意疏狂。

而其实,你我的位置一开始就如此不平等。我用尖锐的矛相向,而你襁褓我的,始终是自己最濡湿轻滑的盾。

你从一朵明秀鲜妍的花,因庇佑我无病无灾,渐渐蜕变成一棵遒劲挺拔的树。且总为了结出我想要的果实,宁压弯清高坚韧的腰肢。朴素是节制的高贵,美而不宣。

我每一次无意的翻覆,都会惊动你怀中的风雨。

你流光溢彩的瞳眸,早被生活植入霜雪的种子,锋利直透内心。可一旦我温热的唇吻贴上你的眼睛,你就瞬间融化,甚至浸出柔绵的泪水。

你莹润晶剔的脸靥,开出五十年的菊花,沉重覆盖岁月。可只要我一回头,青丝换白发的疼痛,亦可治愈。眼尾的弧度,彰显功德圆满。你在我的目光里,突然就老了。

是的,你老了。我也忽然就长大了。

我清弱却布满隐刺的身躯,在生与死,貌似背道而驰的路上蜿蜒伸展。不见方向,终抵达殊途同归的圣洁。

我孤高温和的性情,于硝烟弥漫的生计战场中兜转游回。不辨悲喜,随时吞噬无风自燃的烽火。

我的父,我的母。昔年顽石被流水砥砺,已渐沁开玉质的沉静。你有没有看见。

小轩窗,正梳妆。旗袍女子一拂袖。梅花,掉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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