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的鱼

作者: 史良高 2016年03月14日现代散文

露台筑有水池,池内水色清清,一群锦鲤嬉戏于睡莲之下。鱼池四周一片灿烂,植有紫藤、葡萄、忍冬,还有许多不知名的花花草草。闲暇的时候,我总爱去露台赏花观鱼。

许是去的勤了,喂的多了,锦鲤与我成了朋友,我一到池边,它们就划动着优美的曲线围拢过来,张开小嘴向我觅食。那条“丹顶三色锦”是我的至爱,全身洁白,金星点点,如同一袭素雅的婚纱缀上点点黄梅,头顶那块鲜艳的圆形红斑,恰似贵族新娘头顶的佩冠。而那条“富士红”呢,通体金红,粼粼放光,头上一片银白,又恰似富士山顶的积雪。最有趣的是那几条“口红三色”,樱桃小口上那俏皮的红晕,宛若少女嘴上一抹淡淡的口红,我一来到鱼池旁,它们就优雅地游来,频送一个个暧昧的飞吻。

这群鱼是一位朋友所馈。朋友酷爱养鱼,嗜鱼如命。忽然有一天,挖掘机开进他家小院,他欲哭无泪,不得不将爱物一一送人。鱼儿当初来时才三两公分,我只当是金鱼放入池内,就没怎么管它。直到有一天,它们有模有样的出现在我的视野,我方知它们名曰“锦鲤”,是“水中活宝石”、“会游泳的艺术品”,最早生于中亚西亚,来中国已有一千余年,后来远赴东瀛,镀金之后复又回归。

锦鲤在鱼池里一天一个样,出落得像一群娉婷少女。每天,我都要来到静谧的露台,坐在池边默默地欣赏。我与鱼,或者说鱼与我,似乎达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彼此心有灵犀。我们共享一片蓝天白云,共同沐浴花木的馨香,聆听众鸟的啁啾。与鱼所不同的是,我在享受这份自然温馨宁静的同时,还在欣赏鱼的快乐,优游自在的浪漫。那么,鱼真的就快乐吗?我不敢说。因为,我不是鱼。我只能说我看到鱼在水中愉快地游动,嬉戏互逐,卿卿我我。“我乐自知鱼似我”,所以,我觉得鱼是快乐的。

此刻,我就坐在鱼池边,用ipad敲出“观鱼”二字,立马有诗扑入眼帘:“锦鲤十七八,尾尾有妙姿,临池未开言,咸来相问候,君登我家门,礼物可曾带,不用烟酒茶,只思玉米粒,米粒散池中,群鱼争相食,食罢舞翩翩,意满主人归。”这位鱼友博客里诗很多,我最欣赏的是这首,语言直白,人间亲情与烟火味跃然。“散卷常开不问棋,勾心斗角万事迷。闲来莫如诗且画,慢打太极静观鱼。”这位先生的诗深邃隽永,却又不失闲云野鹤的浪漫。我喜欢。

自从庄周与惠子辩论于凤阳濠水,世人作观鱼诗文者寥寥。大文豪苏东坡的“若信万殊归一理,子今知我我知鱼”堪称代表之作。一代伟人毛泽东也曾观鱼,可在他笔下,是“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那是诗人对自由解放的向往和追求。一个心系“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人,哪里还有更多的闲情逸致?而“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其中则另有故事。观鱼,观鱼,能够抛却尘世杂念,坐在昆明湖边观鱼,那才是观鱼的最高境界。

文革中,“臭老九”纷纷被赶到农村,清华园的金岳霖先生也在被赶之列。他煞有其事地买来养鱼的书认真阅读。他说,“农林牧副渔五业中,农业我现在干不了;林,我干不了;牧,我也干不了;副业,我也没技术;就剩下养养鱼了。”一辈子研究哲学的古稀老人还得改行养鱼?不敢想象。我只是担心,金老坐在池边看鱼儿倏忽远去,会不会触景生情,嘴里嗫嚅着:林徽因走了!一时又伤感起来。

我自然不会担心鱼儿远去,我的锦鲤就生活在鱼池里,它们悠游自在,快乐如我。那天,邻家8岁的女孩媛媛前来造访。她盯着池里的锦鲤,高兴地拍着小手,然后脱口而出:“呀!多么可爱的鱼儿。为什么不把它们放到河里呢?它们太寂寞了,会死掉的!”媛媛走后,我思忖多日,她的话没有错!我曾经养过金鱼,譬如红龙眼、蝶尾、黑珍珠、水泡眼,可是最终都在鱼缸中一一殒命。鱼,本应生活在江河湖海之中,自由游弋,不受任何束缚。而我们这些人,为了赏心悦目,把它们囿于鱼缸或水池,将自己的幸福凌驾于鱼的痛苦之上。不仅如此,还把参天的青松植进花盆,把雪里的腊梅搬进卧室,把小猫小狗小兔小鸟甚至蜘蛛蜥蜴,一个个打造成宠物。按媛媛的话说,这不仅仅是摧残,应该是一种罪过。

可是,媛媛太小,她不知道如今的河水已不是昔日的河水。尽管这样,我还是把心爱的锦鲤投放到一片通向长江的水域。我之所以这样做,并非佛教意义上的放生,也不是维护什么物种的延续,我是把鱼们送回故乡,还它们自由。自由,才是鱼的天性。我要感谢邻家女孩媛媛,这群锦鲤还正值青葱少年,生机勃发,我不希望我心仪的至爱,把幸福的一生葬送在小小鱼池。

现在,我依然每天来到露台,虽然没有了悠游嬉戏乖巧可人的锦鲤,内心却有一种莫名的解脱与欣慰。奇怪的是,鱼池里的睡莲,这些天一朵一朵地绽开了笑靥,美得轰轰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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