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戴荣里 2016年03月18日优美散文

那一日相聚,与王先生是早在春节前约好了的。

春和景明,我照例会沿着河岸走。碧绿的河水一直延伸着,伸向远处,也流到你的心里。树枝似绿非绿,芽儿是闪着泪花的,像被春天激动地哭了。我一个人沿着河边的小路走,生怕惊醒了平静的水面,风是三月的,鸟巢是三月的,连天空在今年也属于历史上的某一个三月了。

我走走停停,气息均匀,如那水儿的舒缓;极目远观,是一水的浅绿,不远处的深绿以至于更远处的明亮了。

面对这一切,这万物的表达,我无语而哭,在岸边,我听到很多倾诉:历史的、现实的;丑陋的、美丽的;促狭的、庄重的;陈旧的,簇新的;呼喊的、沉默的……

我一向是喜欢晨光的,在熹微里,每日清晨去上班,我都会驻足在一座桥上,近观、远望、再远望。水的灵动与柳丝的飘摇,恰似一帧图画,看不够。我已经不止一次拍摄它们。拍摄它们的昨天与今天,拍摄它们的春夏秋冬。但选择的时刻无疑会在生机勃勃的早晨。清晨之美,放射出青春之气、阳刚之美,恢宏而有力量。我更喜欢,在一个人的清晨,无论是面对太阳还是背对阳光,清晨的万物在苏醒着,苏醒成一片叶,一眼泉,一只蝴蝶。

天是亮的,水也是亮的,我的心也是亮的;进颐和园的北如意门门时,门口挤满了外国人,他们的眼睛也是亮的。我拿着手机,拍一株树、一块石,一个檐角。世界明亮起来;我每当走过昆玉河,总爱在桥边驻足,无论阴霾,还是阳光四射的清晨,无论鸟儿欢快的鸣叫,还是河水静静地流淌……

有一日,做寺院住持的师弟从江西来,我看着那一袭黄袍,在春天里温暖、祥和地存在着;师弟颜面光鲜,我心愉悦,总觉是几世以前的熟人。一起用餐时,别人善意地提醒,对佛缘中人是要称为师兄的。我忽觉与他突然生疏起来,我本俗人,总觉通能是隐约中的兄弟。那一刻却怔住了,不只是一瞬,顿觉尴尬了许多,餐桌上的光也暗了下来,我的目光想必也是暗了下去。

在没有太阳的天空下行走,天也是亮的,我依然能在雾霾里分辨哪是白天,哪是黑夜;太阳躲在天的另一边偷笑吧,笑没有阳光普照的众生,感受不到它的那份温暖。

我在颐和园里与王先生谈天说地。王先生的徒弟是颐和园里的一位负责人,也是摄影迷,对王先生十二分的虔诚,我仔细看他迎合王先生的眼光,那样富有味道,这是一位崇拜者或说是学生的眼神,这眼神反而让王先生更谦虚、内敛起来了;沙发的柔软泛着和窗外自然光一样的质地。我的声音小起来,不忍心打扰了那光,那光照在王先生和他的徒弟脸上,屋子的冷被挤出门外去了;我想到王先生领着我看那一墙的耕织图:翻耕土地的,抖落蚕宝宝的,线条简洁而又干净,遗憾的是石雕画罩在玻璃框里,我用手机拍,拍的却是我的影子,里面俊美的石雕画无法清晰照下来。王先生每周都会来这里抓耳挠腮,他对无法拍摄耕织图倍感遗憾。我找不到破解的方法,我的眼睛与记忆超越了手机,这些耕织图牢牢走进我的内心深处,我能感觉到王先生内心深处的波动。

散谈的时候,王先生说起他的岳父,一位已经九十四岁的老书法家,一生不知道用书法赚钱;去年因病坐上了轮椅,送人书法也要亲自用印,他以书法收费为耻。王先生的话里似有其他味道,朦胧中感觉到那位老先生的飘然白发,老先生的固执为他的书法上色,我依稀看到老先生的书法作品泛着惊人的亮光与诱人的墨香。

喝了一肚子的茶水,免不了对王先生的徒弟客套一番;他俩约好了去拍鸟,到房山,在下个周末。我也正是因为王先生的拍摄技巧而执意要见王先生的。先生拍摄的鸟是我此生见到的最灵动的鸟,它们对花的依恋,觅食虫子时的欢快,还有围着通红的柿子啄食的样子,像极了一个童话故事。如影似幻的的影像里,是鲜活的生命宣泄。真实而朴素的光芒发射出求生、抗争的声响。我听到了鸟鸣,感受到它们最真实的心语。

片片枯萎了一冬的荷叶越过无人照看的季节来到春天。鱼儿很小,亲吻着这些荷叶们,好像在听荷叶们倾诉什么?残荷已经忘却了冬天的冷,在春天里与鱼儿共享一池春水。岸边一位退休的老者早支起摄影机械,静等落日的到来,西天的太阳依然挂着,远山的轮廓起起伏伏,正对着太阳的是远山顶上的一座高塔,塔倒影在水池里,老者说他要拍塔的倒影。王先生的指点令老者眼里放光。王先生说,荷叶让一池水凌乱了起来,倒影是很难拍摄到的;高妙的摄影家总是让画面简单了又简单,现代人欣赏简单;趁王先生向老者介绍摄影技巧,我跑到附近的景色里去寻觅颐和园的春色。

在“遥看绿色近却无”的草地上,落日的余光照在上面,金黄中孕育着青色的底蕴,醉了眼睛;我看到妙龄男女一对一对穿过去,总感觉他们辜负了春景。我让一位娇美的陌生女子帮我照相,我轻轻坐在草地上,背后是一面澄澈的水面,身子底下是泛黄的草地,我在那一刻感觉自己犹如坐在仙境里。我的笑意是平静的,女子的阴影也被拍摄进照片里,微信圈发出来后引发好多微友的丰富联想,越发感觉到颐和园里这份静美的纯净与自然。

虽然光还被王先生数落着有些“硬”,但王先生还是要给我照相了。我站在岸边的石头上,王先生一边提醒我不要掉下岸去,一边让我回眸一笑,模仿美女的风情,让我生出些“吃了蜜”的感觉,然而终究不是吃蜜,笑也有些“硬”。只是第一次感觉到残阳西下的时候的这份光,竟然如此珍贵,如此眷顾人的影像。王先生不断给那位老者解说:在室外拍肖像最好选择在下午,在光不那么“硬”的时候,人的轮廓线才能显现出来。这直接颠覆了我的传统审美观。在此之前,我是最喜欢熹微的。而在这样一个属于颐和园的平静下午,我静静地享受着一个摄影家所赐予的光福。

等我照完相,老者也在落日的眷顾下,受王先生的指导,把塔的倒影拍了下来,老先生十分满意,执意让我和王先生吃他带来的橘子;落日藏在山后了,王先生猛然让我看东面两处楼房的西山墙,太阳的反光照射出它们红彤彤的影壁,王先生让我快跑,跑到西堤围着的那圈水边,拍反光再次映射到水面里的那份华美。我一直怀着对历史不忍卒读的情节,抵京数年,陪友人到达颐和园数次,可总是在颐和园门外不愿意进来。在这样一个静谧的下午,我一个人第一次静静地在颐和园等王先生,天光自然而平和,颐和园最终竟赐予我如此的美景,我忘情地拍摄,真想一跃入水,随了那红光永远地陨去。

王先生执意不和我一起吃晚饭,我们在红光将要消失的时段分手,他走北如意门,我去南如意门。我沿着西堤走,一座桥就是一座风景,一棵树就是一个故事,原有的所有猜想与伤感被这无尽的美景所掠夺。我拍摄远处的高塔,它们在落日后如渐渐远去的朝代;我拍岸,土堤的岸、乱石的岸、石砌的岸;我拍树,水中的树,岸边的树,田野里的树;我拍月亮,树杈中的月亮,檐口边的月亮,山上的月亮,石洞中的月亮,倒影水中的月亮;我拍灯光,孤悬的路灯,水边的排灯,颐和园外喧嚷夸张的各色霓虹灯……我不知是经年的时光让我积累了这无限的美景,还是上天让我独享这一园春光。我静静地走,慢慢地走,不言也不语,生怕惊扰了众生,手机也打在静音上,我好像听到身边的诸多事物在向我窃窃私语,我感动着,倾听着,拍摄着,心儿砰砰地跳……

整个世界突然暗下来了,我借着天光走,回想着这完美的一下午,好像领略了几个世纪的风光一般。回望颐和园的水们,正平静地从饱经风霜的园子里流出来,汪成碧绿的水,向下默然游动着,平静而执着地行走着,我看到了它们的脚,在夜光里,依然那样楚楚动人。我知道明晨我会再站在桥边,会再满含深情地拍摄这一河碧水,我更会知道这些河水从哪里来,游到哪里去,而断然不是今晨看这河水的感觉了。

想起这光,我的泪就无缘由地流下来,泪水好像是从我的心里流出来的,一直陪伴了我一路,我知道这是上天的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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