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望江楼

作者: 崔明秋 2016年03月31日原创散文

历史是那么的遥远,远的几乎无力去陈述。历史又仿佛就在眼前,与一块块青砖对视,黑色的瓦片间一棵小草缓缓地伸出手掌,举着生命的意象。风从双肩掠过,在我的耳畔低语着季节的万般柔情。多少年的冬去春来,多少年的隐忍与执着,多少年的寂寞与守望,历史在这里折断了嗓音,它仿佛就是巨大的磨盘研磨着灰色的时光。刻在墙上的文字在夕阳的余晖中目送着一个又一个日子悲壮地离去。那一横一竖、一撇一捺中隐藏了多少无常世事,吞咽了多少惆怅与苦涩。

青山如黛,碧草如丝,江水在时间的磨砺中依旧保持着最初的纯真,向它该去的地方流去,不舍昼夜。任何的兴衰荣辱、时代变迁都似乎与它无关。愁肠百结的是这门窗紧闭、缄默不语的望江楼。爱情早已苍老无语,它在岸边站成一座城市的标记,在浩渺烟波中站成一个永不透露的承诺。它不需要被赞美,它朴素得如苍穹永恒的淡蓝,或是古老长城那永远的深灰。它目睹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它望着时光如落木萧萧而下,多少种命运,多少种凄凉,多少种无奈……阅尽沧桑,却依然无法让内心生出坚硬的老茧。

文字记载的历史,是帝王将相的江山与权谋明争暗斗的喧嚣。对于一座古老建筑的探寻,人们争先恐后想要找到的也是那些王权贵族、文武官员留下的痕迹。光绪七年(1881),钦差大臣吴大澂到宁古塔巡查边务,宁古塔副都统容峻为其在牡丹江畔将建造望江楼,作为住所。吴大澂,字清卿,1835年出生于江苏吴县,是清代学者、金石学家、古文学家、书画家、散文家和诗人。光绪十一年,吴大澂奉旨再来宁古塔,与俄使勘界,在望江楼短暂停留,这也是他最后一次来到宁古塔。他凭栏远眺,心中既有对前尘往事的回忆,同时也生出一丝伤感与留恋,于是写下了《登抱江楼题诗》:“忆昔临江筑小楼,与君传酒话中秋,自径一去三年别,那想重来两日留。国恩未报归和远,敢把闲情寄白鸥。”而那些在历史长河中如沙砾一样默默无闻的人却终将成为烟尘,消散在天际。他们甚至没有被遗忘的幸运。江水在大地上流淌,而另一条隐秘的河流在历史的掌心流淌。

青苔葳蕤,石阶湿滑,古老的望江楼在月光的浸润中泛起柔和的光。江畔小路冷清下来,高大的榆树弯曲的树枝也在夜风的抚弄下有了些许的灵动。新植的杨树睁着懵懂无知的眼睛,渴求着读懂那紧闭门窗内神秘的往事与深邃的哲理。夜,让一切变得真实起来,虚荣与狭隘被星星纤细的明亮刺破。

黑暗,也许更能接近神灵,在风中行走的灵魂寻找着怀念的人。面对一座古老的建筑,面对厚重的历史,人们的敬畏与崇拜太少太少。欲望的无限扩张,故土成为被遗忘的薄薄的过往。谁会在月亮的注视中,俯身向下,去感悟一滴露水的清澈与柔弱?谁会在斑驳的树影与青草的气息中去感谢大地的恩泽?又有谁会站在望江楼前,仰视那木制的栏杆、镂空的花窗,在时光的遗韵中缅怀那些用汗水、泪水、鲜血或是用生命来创造历史的平凡人?

人们在不断追寻着历史的真相,更加渴望探求到时间与空间的真相。这种探求本身就是一场失望之旅与无果而终。人类是渺小的,不要说面对庞大的历史与多变的世界,就是面对自己的命运,又有谁不是无力而脆弱的呢?也许,所有的真相都只是一个真相,生命终究只是落花流水,如秋草一般在风中哀怨地等待冬天,等待大地最后的宽容与收留……

推土机霸气地推倒一座座灰瓦红砖的房舍,生长多年粗壮而挺拔的杨树也在电锯的嘶叫声中轰然倒下。一片片残枝碎叶、一堆堆残砖碎瓦被卡车轰鸣着运走。那轰鸣声带着势不可挡,带着理直气壮,仿佛在为一个即将到来的新时代吹响号角。卡车运走的不只是一堆堆的垃圾,更像是一个旧时代的废墟。古城的韵味被粗野地撕碎,那曾经被日子压得弯弯曲曲的街巷消失于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钢筋与水泥构成的高大丛林中。还有什么可以见证古城的历史?时间失去了等待的耐心,记忆还来不及书写,孩子们已羽翼丰满,展开飞翔的姿势。就连那滚滚东去的江水也被欲望的排泄物污染而发出腥臭的味道。

望江楼的身后是车水马龙、商铺林立的街市,那一幢幢崭新而高大的建筑穿着文明与进步的华丽外衣,讥笑着这座散发着岁月腐烂味道的望江楼。它是那么的孤单,那么的寡言,坐在它身旁的老人干涩的眼里蜷缩着欲言又止的忧伤。远处青山依旧,火车鸣响笛声,载着一个又一个童话般多彩的愿望,奔向那遥远的虚无。

多年以来,将多少细碎的脚步留在了江畔,将多少细碎的心事留在了望江楼苍老的目光之中。我叩不开那紧闭的门窗,也无法进入那青砖围砌的建筑内部,去感受一颗古老而忧郁的心。我只有站在寂寥的岸边,听流水的叹息声,在那副灰暗的轮廓中,我看到的除了时光,还是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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