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影儿

那是三十年前一个初夏的夜晚，我写完第一个中篇小说，由于按耐不住的激动，决定连夜去乡下，让我的文学启蒙老师当面点评。

那夜，星星很亮，一弯新月，在远处黑乎乎的山顶，我在旷野间走着。一个影儿，不知何时，远远跟定我：我快走，他走得快，我慢走，他缓缓尾随在后；当我站下，那影儿也原地不动

——那时，我正沉迷于蒲松龄的《聊斋志异》，许多狐鬼化人夜间现形的事，一时，全浮在脑子里。恐慌中，我拼命奔跑起来。后面的影儿，也像被人追着，跟着我跑。……后来，我跑累了，停下，大口喘着气，后面的那个影儿也停下了，一左一右摇晃着，黑暗中，我听到那影儿急促地喘着气。——我不害怕了，我断定后面是个人，一个比我更胆小的人！我乐了，心里涌动着一种说不出的骄傲与满足，我开始正常行走，并轻轻哼起歌……

灯光，前面有灯光了！渐渐看清，那是一处村庄。当我走进那庄子，后面的影儿也很快跟了上来，站到村口一处很亮的灯下：那影儿，原是个女孩！她，高高瘦瘦，剪着短发，一件白底红花小褂，很是亮眼。她推开一户人家的门，又从门里出来，半抬半伸着手，向我道别……

她到家了。我呢？还得往前走，前面是无边的黑暗。

我向前走着；走着走着，总要回头，看看身后有没有一个影儿；想到影儿，心里就一阵温馨。——以致直到今天，当我一个人在夜间赶路时，仍会不由自主地回头，希望，身后突然有一个影儿，在我生命的途中，再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