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与老屋

作者: 梧桐花语梦 2016年05月07日叙事散文

十几年前,父母在我和哥哥的“软磨硬泡”下才勉强同意从农村的老屋搬到县城哥哥的房子里居住。

父母都是农民,母亲没进过一天学校,父亲倒是读过一些书。他们含辛茹苦地养育我们,供我们上学。在那个离县城远,不通公路、干旱缺水、田少地少的老家,要供养一双儿女读书,就得常年不分白日昼夜地劳作。肩挑背磨,父亲的背弯成了一张弓。母亲体弱多病,但为了节省钱,也都是草药对付。长年累月,积劳成疾,胃、鼻窦、肩周、腰部到处都落下毛病。从参加工作那天起,我们就四处为母亲求医问药,总算有些好转。我们也暗暗发誓要让父母过上好日子,特别是要离开农村老家那个“屙屎不生蛆”的鬼地方。

1999年,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可搬家的时候,父母表现出万分不舍。父亲将家具装车,母亲在屋里收拾,一个水桶、一个背篓、一根小板凳、一把镰刀、一担菜篮子、一个盘子一个碗,甚至一根筷子,他们都装上了。我跑进去对母亲说:“小东西就不带了吧,带到城里去也用不着。”母亲将一把磨得亮亮的锄头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最后找了个墙壁高高挂起才转身出门、上锁。车子起动,父母望着离我们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的老屋和屋前的自留地,异口同声地絮叨:“家里那么多竹子,自留地里那么多柑子树、核桃树、柿子树,都没人照应,不知道会怎么样?若是被糟践了就可惜了。我们这一走,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去?”

刚到城里,尽管我们天天陪伴,父母总是不习惯这里的生活。他们说:“进门就关门、门对门住着也不打招呼,这样好没人情味,没烟火气,还是老屋里住着好。”于是,他们总以敷墙翻瓦或看望亲戚邻居为名,回老屋住几天。回城后的十天半月,父母口中的话题都离不开老屋和老家人。

一辈子都与土地打交道的父母闲不下来,他们决定做蔬菜生意。以前供养我们上学的钱多来自父亲卖菜,尽管我们一百个不情愿让他们再那么辛苦,但还是拗不过他们。母亲谦虚地当起了父亲的学生,识秤、算账。母亲把家里的小东小西都拿来称量,报重量给父亲,然后交由父亲审核。母亲很聪明,几天就烂熟于心。父母开始跑市场巡查,几天以后,他们就摆开了“战场”。从老屋带来的背篼、菜篮、扁担有了用武之地,它们与父母朝夕相处,仿佛沾染了灵气。父母的蔬菜生意很快上手,每个下午或傍晚,父亲回家记账、算账,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那段时间,他们除了自己的生活,和家里的水电气和收视费等日常开支以外,还有些结余。这倒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每次去菜市场看他们,都能听到他们和菜农们谈笑的声音。有了朋友,有了喜爱做的事情,他们不再那么惦记老屋。

逢年过节,陪着父母回乡祭祖,长久没人居住的老屋不忍观看,今年墙壁破损了,明年瓦掉落了,后年檩子腐朽了,大后年屋梁断裂了……每次祭祖完毕,我们在老屋周围转一圈就匆匆离开,可父母总要在屋里这里敲敲,那里看看,磨蹭半天都不出来。有几次,我在老屋临近的垭口处等他们,隐隐约约听到父亲怪罪母亲:“我说不去城里也,你偏要去,这下房子都快垮了,以后‘老’了咋办哇?”“我就是想去城里,你不想去你不去就是呀!垮了就垮了,我‘老’了直接火化,你怕火化就回这里待着嘛!”母亲的嗓门大些,似乎想盖过父亲的声音。

回城后,又是很长一段时间关于老屋的话题。那时,我们觉得老家一个村都没几个人居住,公路依然不通,附近的几个医生都跑外面挣钱去了,父母更不能住在老屋。岁数越来越大,买东西、看病不方便,一到天黑,更是冷清得让人毛骨悚然。为了减轻他们对老屋的依恋,我们决定请父母去市里帮着照顾孩子读高中。

六年的时间于年轻人是长知识、长身体,甚至是观念和气质发生彻底改变的好时机,于父母来说,却是一把平添诸多白发、皱纹和各种肌体衰老症的刻刀。尽管,我们每周去陪伴他们散步、买菜、聊天,但父母走路的速度终是愈来愈慢,父亲的视力也一天天变差。好在,这些年里回老屋较少,他们似乎已慢慢适应了老屋的颓败,如同儿女已经适应了父母的渐渐衰老。好在,近几年,总听到老家传来好消息:修了提灌站,家家吃上自来水了;公路修到家门口了;用电实行农网改造了;农村人和城里人一样可以买医疗保险、养老保险了……父母又几次向我表达想回老家去住的意愿。

去年过年,我们开着车,载着父母回老家祭祖。车子启动,呼啦啦十几分钟就到了。父母感慨万千:“现在真好呢,以前赶场爬坡上坎走三四个小时,现在一溜烟就到了。只可惜我们老屋彻底垮了……”是呀,院子里杂草丛生,人都可以在里面躲猫猫了;大门都快要倒下来,拿一根木棍支撑着;灶台、烟囱都垮塌了;屋顶的杂草在烈风中呜咽……我在那里住了十八年,床、桌子、凳子、柜子、灶台、草木都如亲人般血浓于水,何况父母?那可是他们一辈子的产业,他们如燕子衔泥般垒起的一个窝,每一件物什都刻下了他们抚摸过的痕迹,每一根柱子都散发着时光的味道。人到中年,我越来越理解他们心中的那份不舍,那份眷恋和疼惜。

重修老屋被我们提上议事日程,商议定夺下来,告知父母,他们顿时精神百倍地表态:“修吧,修吧,修房子的时候,我们回去帮着监工、守材料;修好了我们回老屋去住,把自留地都种上菜,把果树好好护理,再喂几只鸡……”他们的眼里充满了喜悦的、希望的光芒。

经过几番努力,老屋重修终于在开工。父母提前几天就回去清理院里的杂草,拆房子那天,看着遍地的石头瓦片和屋梁檩子等,我的心顿时生疼生疼的,在那片宅基地被夷为平地之前我赶紧拍了视频做永久的纪念。从此关于老屋的记忆都贮存在脑子里,这个视频也只是一点表象。

修房子期间,我们轮流挤时间给父母买菜买粮回去,他们暂住老家监管。昨天我给父亲打电话,他说起老家的人,老家的地,老家的草木就滔滔不绝。我先前还顾虑:父母在城里待了十六七年,回老屋去住还能习惯吗?可从他的话语中听来,我的顾虑是多余的。

有人说:“孝顺孝顺,顺着老人的意思就是最好的孝。”叶落归根,年迈的父母与老屋已经血脉相连,就让他们与老屋快乐相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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