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蝈蝈放回山野

作一次山野之游，最大的收获是捉到一只蝈蝈。出生于乡野农家的我多年脱离了田园生活，捉到一只蝈蝈感到格外高兴。蝈蝈是我少年时候的朋友，“老友重逢”，听它“蝈蝈蝈蝈”的鸣唱如思念已久的亲切“乡音”，我的心便回到了梦幻般的童年……

我用几根细铁丝做框架，周围用白色尼龙纱网罩住，为它做了一个虽不豪华却也别致的“居室”。透过白色纱网可以尽赏它翡翠般晶莹的身姿，那真是一件活的“艺术品”！每天早上，我骑着自行车跑出三五里路到郊外农家墙垣或篱笆采几朵鲜嫩金黄的南瓜花，小时候我曾用南瓜花喂养过蝈蝈，那是蝈蝈最喜欢的食物。我把一朵南瓜花投进蝈笼，大蝈蝈高兴的饕餮一阵后，那本来很大的肚子愈发膨胀起来，圆圆鼓鼓的，更显出它的健美。也许它感激我的礼遇，惬意地翻了几个跟头后便开始了高歌：“蝈蝈蝈蝈，蝈蝈蝈蝈……”于是，我便闭上眼睛聆听这天籁之音……用一个久居闹市的人的心情细细地品味，醉如梦幻，觉得那美妙的声音也泛着晶莹的“绿色”，与我家乡田野的颜色融为一体……绿色的蝈蝈在我的心里是一件珍宝玉雕；是一位潇洒奔放的“歌唱家”；它的歌唱是一首清词丽句的“田园诗”……我的心酥酥然，仿佛置身于山水之间；我的周身轻轻地飘，宛若白云悠悠飘于蔚蓝的天空……陶醉中，一个山里孩子的野性又开始萌发，一个农民儿子的情愫又在灵魂深处蔓延——我想伴着它的歌声像当年光腚时一样尽情地跳、尽情地蹦，尽情地吼……

一只绿蝈蝈给我带来了无穷的乐趣……

有一天，我的一位朋友来了，我正想对朋友炫耀我的蝈蝈，但我发现朋友的脸色阴郁，布满忧伤，炫耀的念头顿时打消。我问朋友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朋友皱了皱眉头告诉我说，他的恋人在一次车祸中离开了他……我劝慰朋友想开些，人死不能复生，过分悲伤无益，去者已去，生者还得面对生活……

“最近又遇上一件非常气愤的事……”朋友说，前天，他因心情不好，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走，不知不觉地来到一个摄影大赛的展厅门口，他默默地走了进去。浮光掠影地绕了一圈后便在一幅获得本次影展特等奖的作品前停了下来。照片上高远而昏黄的天空下，萋萋的荒草地上是一个男人孤零零背向而立的的剪影，他一眼就认出那个人就是他！那是他在失去恋人极度悲伤的情况下，一个人来到曾经与恋人相依相偎的地方，独自默默地凭吊恋人。令他想不到的是，这画面竟被一位摄影家悄悄地拍摄下来，在展出中又赋予一个颇富诗意的题目——《醉人的黄昏》。就在那一瞬间，一种无名的怒火顿时涌上他的心头，他觉得摄影家的命题简直是对他的亵渎和辱没！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把那个摄影家痛骂了一顿。在那种场合上，人家把他当作疯子推了出来……

听了朋友的诉说，我对朋友的“遭遇”寄予了极大的同情。悲痛凭吊恋人的情景却被人以“诗情画意”展现在辉煌的艺术殿堂……由此，我突然想到了我的蝈蝈——我觉得我的蝈蝈似乎与我的朋友有着相同的遭际。尽管我对它待之以“礼”，尽管我把它当作“艺术珍品”、“歌唱家”、“田园诗人”，但我根本不懂它，不懂得它的痛苦……尽管它翻跟头的姿态很漂亮，而我却不理解那是它极度愤怒时的抗议！人类文明是任何动物不可企及的，但人类却常常以“文明”的名义和手段玩弄动物，甚至玩弄自己的同类……

送走朋友后，我毅然地将蝈蝈放回山野，恢复了它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