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卢沟桥

作者: 樵夫 [文集]2016年06月14日原创散文

我和卢沟桥有缘。

小时候,有个邻居,姓梁,50多岁,我们都叫他梁伯伯。梁伯伯喜欢孩子,会讲故事,所以,楼里的孩子都爱围着梁伯伯转,尤其是夏天,天儿热,吃罢晚饭,家家都到楼下乘凉,仨一群俩一伙的,很热闹。孩子们就围着梁伯伯,听他讲故事。梁伯伯的故事以神仙鬼怪、除暴安良的居多。有时也讲讲他们老家那边的事儿,他们老家就在卢沟桥。

有一次他讲了这么一个的故事:

说北京在建城之前,有一条孽龙常在那儿横行霸道,没人敢惹。燕王想在这里建城,就请来了军师刘伯温。刘伯温在纸上画了一座八臂哪吒城,说将来北京城就建成这样。燕王一看,喜不自禁,说好,就是它了。就让刘伯温按照他画的样子建。可没想到的是,施工的时候,那条孽龙老是出来捣乱,弄得人心惶惶,百姓都不得安宁。为了镇住这条孽龙,刘伯温四处寻访高人,后来听说西山有石头精能降龙除恶, 就跑到西山寻找石头精。到了那儿一看,石头精一共有三块:大青,二青,三青。大青修炼了一万年,二青八千年,最小的三青五千年。刘伯温先施法术请大青,大青不动,又请二青,二青只摇了一下身子。没办法,只好去请三青,三青法术不如刘伯温,被刘伯温点化成一乡间童子,跟着下了山。俩人一边走一边聊,眨眼工夫,就到了永定河畔。永定河边有个修炼多年的蝎子精,和那条孽龙关系密切,一见刘伯温带着三青过来了,就起了坏心。趁三青不备举起毒刺就蛰了过去,可怜那三青只晃了一下就气断身绝,又还原成了一块大青石。刘伯温一见,怒火中烧,拔出宝剑直刺蝎子精,蝎子精因用过毒刺,已无力反抗,死在了刘伯温的剑下。它的长而巨大的身子和尾巴从东岸一直平拖到西岸,身子化作了一座城池——宛平城,尾巴化成了一座桥,这座桥就是卢沟桥。

梁伯伯说,从此,北京城就有了“大青不动,二青摇,三青死在卢沟桥”的传说。

我后来上网查了查,故事确有,和梁伯伯讲的差不多,还说那块三青石也有,就在河西,可惜解放后破除迷信给毁了,不知是真是假。

听梁伯伯讲这段故事的时候,我还没上学,不知道北京还有个卢沟桥。因为他的故事,卢沟桥三个字埋在了我的心里。

直到1969年,我才第一次去了卢沟桥,那年我上小学六年级。

那是十月底的一天,父亲单位来了两个人,对母亲说了几句什么之后,就匆匆地走了。那时,父亲已经在一年前去了位于河南罗山的一机部五七干校,家里就剩下母亲带着我们兄弟三个人。

来人走了之后,母亲把我和哥哥叫到了一起,说“他们让咱们也走”。我和哥哥知道母亲说走的是什么意思,都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母亲拍着我俩的脑袋说,你们大了,记事儿了,这几天抓空儿,想到哪儿看看就到哪儿看看吧,说不定这辈子别想再回来了……

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记得我心里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但在那一刻,我忍住了,哥哥说,他想去长城,而我则想到了卢沟桥,想在离开北京之前,去看看这座“蝎子尾巴化成的桥”。

几天之后,我站在了卢沟桥。

那次,我是和同学去的。同学家有辆自行车,28锰钢大套,是他爸上班骑的,那天正赶上他爸上夜班儿,他就把车偷偷骑了出来。我们那时住在东郊,到卢沟桥,一东一西,溜溜骑了有小半天儿。那天,我记得好像出了广安门就看不见人影儿了,周围到处都是庄稼地。我们俩怎么上的卢沟桥,在桥上都看了些什么,如今全忘了,记得的就是同学的一通埋怨:

哎呦诶,这卢沟桥有什么好看的,值当的你这么留恋吗?我就不明白了,放着故宫,颐和园你不去,干吗非要跑这儿来呀?

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就趴在桥栏上一动不动地眺望着远处的荒野和田园。那一刻,我的心似乎没在桥上,好像也早已忘记了此行的目的是要看看“蝎子尾巴化成的桥”。我觉得我即将要去的那个地方,也许就这么荒漠,这么苍凉,这么了无人迹……尽管那时我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但从母亲的脸上也隐隐地读懂了一点儿“愁”的滋味。马上就要离开北京了,这一走,也许就像母亲所说,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同学见我不说话,知道我心里不好受,就没话找话地安慰我:

你多好啊,这么早就要到广阔天地去锻炼了,哪像我们,躲在城里吃闲饭!唉,唉,到了那儿,可别把我给忘了啊。

……

太阳偏西的时候,我们俩按原路骑车往回走,刚到关厢,车带就扎了。我们兜里没钱,不能修车,就只好轮流推着车往家走,等到家都快半夜了。

第二天,听同学说,他爸狠狠地揍了他一顿。

七二年,我在安徽上中学,初二。语文课本里有篇阅读课文就叫《卢沟桥》,老师讲课的时候,特意问了我,去过卢沟桥没有?我说去过。老师说,那你讲讲吧。我一下儿蒙了,讲什么呢?

老师说,就讲讲你看到的。

我说,我看到了好多狮子……

八十年代中期,我在工厂当工人,有一天,厂里开会,临散会的时候,厂长说,咱们今年还没秋游呢吧?大伙儿说说,想去哪儿?有人提议说上卢沟桥,厂长问,卢沟桥行吗?大伙儿说,行!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过了几天,赶上公休,厂里租了几辆大通道公交车,一路上浩浩荡荡地就开到了卢沟桥。那是个十月份,天已转凉,外面还刮起了北风,几辆轿车停在了离桥不远的地方,下了车就能上桥。

我们厂是印刷厂,女工多,年轻人多,又都住在城里,所以大部分人没去过卢沟桥,他们对于卢沟桥的了解并不比我多。

好在还有个老丁。

老丁是厂里的校对,三十多岁,戴一副透明塑料框眼镜,看字儿时总是把眼镜摘下来。他是六一或者六二年的老高中,在厂里算是个“秀才”。据老丁自己说,他原本是可以考上大学的,只因家庭变故(父母双亡),不得已到工厂当了一名校对。后来,老丁经人介绍和家住大井的一个农村姑娘结了婚。大井,那时属于卢沟桥公社,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的原因,再加上老丁有“学问”,那天,自然就成了大伙儿的义务讲解员。老丁呢,也不推辞,一上桥就让大伙儿数狮子,说老北京有句歇后语,叫卢沟桥的狮子——数不清。结果数来数去,有说四百八的,也有说四百九的,反正没有一个是重的。

有人问老丁:你数过吗?

老丁说:数过,也没数清。

又有人问,那到底是多少啊?

老丁说,我也不知道。

大伙儿听了就笑,有个岁数大的说老丁:你们家“X花”(老丁的老婆)不就是这儿的吗?这么多年你都干吗去啦?光惦记“X花”啊?大伙儿听了就又笑。但老丁不笑,也不生气,说你们知道卢沟桥为什么叫卢沟桥吗?大伙儿说不知道,你知道你就说说。于是老丁就开始发挥他的长项。老丁说,这卢沟桥啊,原先没有桥,只有一个渡口。有个姓卢的山西人跑到这附近经商,生意不错,挣了不少钱。有一年秋天,商人带着钱打算回老家探亲,就到渡口搭乘摆渡船过河,摇摆渡的姓田,知道姓卢的有钱,就起了歹心,船到河心时,就把商人推到河里淹死了。姓田的拿着钱回家优哉游哉地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第二年,他老婆还给他生了个胖小子。这胖小子十分顽皮,长到十岁时,每天要打他爹三个嘴巴,不让打就又哭又闹,满地打滚儿。姓田的没有办法,就到庙里向老和尚请教。老和尚说,你这儿子乃是被你害死的那个卢氏转世而来,专门找你算账讨命来的。田氏一听,吓坏了,连忙求老和尚想想办法救自己一命。老和尚说,救你不难,只要你把劫来的钱悉数拿出来在这条河上修一座石桥,方便过路之人,就可万事大吉。姓田的听了老和尚的话,不敢怠慢,很快请来了工匠在河上修桥。桥修好后,又跑去请老和尚为桥起个名字,老和尚说,你修桥是为了还卢氏的账,干脆就叫卢沟桥吧。

……

今年是抗战胜利七十周年,到卢沟桥参观的人很多。上个月,我也去了一趟,感觉和从前大不一样了,萧瑟和苍凉之感早已荡然无存,有的是热闹,喧嚣甚至繁华。倘不是历史所记,很难想象,在七十多年前,这里曾经硝烟弥漫,横尸遍野……

在宛平城东门外,有人用手指着一处城墙上的窟窿,说那是日本兵当年留下的弹孔,我跑过去看了看,那窟窿很深,不像是风蚀所致。我想,如果是真的,应该在那儿立一块牌子,告诉后人我们曾经怎样的被人欺负,遭人侮辱,其大义或如下联所撰:

花好月圆时,莫忘卢沟烽火;

春华秋实处,犹记世界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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