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少时故乡年

作者: 安蓝 2015年03月07日优美散文

俗话说,好了伤疤忘了疼。我便是这样一个典型。

童年,对我来说其实就是一场灾难接着一场灾难。但常言又说的好,时间是最好的医生。活到四十岁的今天,那些血淋淋的伤口,早已被尘埃隐没,翻开回忆,微微发光的尽是些春花烂漫。

时值春节,面对眼前这平淡黯然的年节气氛,童年时那带着土炕气息的年味又咧着嘴笑嘻嘻跃上心头。

不像现在孩子这么幸福,天天价好吃好喝好穿的,所以把年不当回事。童年时,我被父母撂在老家,跟着爷爷奶奶和大大及叔叔过。老家穷,平时尽吃包谷面馍馍,和添面饭(就是糜面加豆面等杂粮面),除非家里来人才能逮着一顿白面面条啥的。衣服嘛,垢甲明幽幽的,看上去跟小乞丐也差不多。只有过年,家里会倾其所有,置办年货,过一个肥肥的年。而且,若是有幸被父母想起来,还会寄给我一件新衣服。所以就扳着指头盼着过年。

腊八一过,村里家家就开始张罗过年了。首先,当然是杀猪。一头养了一年的大胖猪嗷嗷哀号着被六七个壮汉连捆带绑,抬到后院里,小孩子们躲在墙后面,捂着耳朵,探头探脑,既想听到那声凄厉的悲壮的嚎叫,又怕听到。等到猪杀死了,就蹲在旁边,看大人们怎么烫毛刮皮,肠肠肚肚稀里哗啦装一盆子,一副尿泡抢到手里才一起跑到麦场上去玩,一边还竖着耳朵听,只等着院里奶奶一声喊梅梅吃肉来!便一齐涌向灶火。直吃得满嘴流油。

接下来扫房炸油果。炸油果儿奶奶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必然还会叫来家务里的婶婶妈妈来帮忙。大家揉的揉,擀的擀,拧的拧炸的炸捞的捞,一起说说笑笑热热闹闹,一干就是两三天,黄灿灿的油果儿装满了大蒲篮,大缸,大盆。把一帮婆姨们油烟熏的眼红面黄的,还高兴的不行。

记忆中不会做针线活的奶奶却擀得一手好长面。过年前几天,奶奶必然要擀好几张子白面面条。那擀杖到了奶奶手中仿佛中了魔法,通通通三两下子,一张又大又薄的面皮就擀好了。再拿起刀,哧溜哧溜几下,一案板又匀又细又长的长面,都让人等不及三十晚上了。

大年三十,天色微明,我就从炕上爬起来,让奶奶好好的把头发梳一梳,扎上红头绳,穿上新棉袄,新棉裤。先跟爷爷一起盘在炕上剪钱两,就是用黄色裱纸,剪出一溜溜长条条,然后来回折出皱褶,是拿去挂在先人坟头上的。

接下来就跑去驴圈,给驴啊骡子的鬃毛和尾巴都扎上红头绳或者彩线线,当然我还偏心眼儿的给自己养的一只小羊也绑几根漂亮的彩线线,让它快乐的过年。然后我们还会赶着牲口们,去场上转一转,好像让它们的同类也互相拜拜年似的。

三十那天,族人们都要去拜祖坟。这是一个盛大的仪式。两个年轻力壮的青年抬着一个大猪头(猪头是家族里轮着养的年猪),其他男女老少手里都拿着剪好的钱两,印好的冥币,或端着各样的吃食,前呼后拥来到坟地里。先是抬着猪头在坟地里拜拜每座坟,然后给坟头插上钱两,燃起香烛,接下来一起跪地磕头祭祖,小孩子们耐着性子跟着大人们做完每个动作,然后只等着族长往坟地里泼洒食物,大家呼啦一下开始捡食,拿到手里吹吹上面的灰土,塞进嘴里,嚼得鼻拉口水的,看上去咋那么香呢!据说吃了坟地里祭过祖的食物,一年平顺不得病。

到了晚上,得点油灯。给灶火上,门楣上,窗台上,以及大大小小的房间桌子上都点上一盏油灯。明亮温暖的油灯照的各个屋里明晃晃亮堂堂,过年的气氛一下让平日里寂静的小村喧腾起来。

年夜饭是奶奶早已擀好的长面,那细柳似的面叶儿爽滑劲道,浇上一勺子臊子汤,端上一碗,就着墙根,吸溜吸溜没防住,一下三五碗就下肚了,再看着一盆子冒着香气的猪骨头只能打饱嗝。

大年初一早上,跟着爷爷早早起来,八仙桌上摆上香炉贡品,地下铺上厚厚一层麦草或者打过的胡麻条子,只等着家族里的小辈们前来拜年。从早到晚,家族里但凡年龄轻的都一一前来拜年,他们一进门,便扯着嗓子喊:阿爷,阿爸,过年了!然后双手作揖,普通跪在八仙桌前的麦草上,恭敬的三叩首,想留下来吃饭的就吃饭,不想吃饭的转身再去拜其他爷爷大大。当然,我们也会跟着大大叔叔阿姐阿哥们去给人家磕头拜年。如果幸运的话,我还能得到几颗洋糖,或者几枚针,或者一根头绳之类的过年礼物呢!

过年最红火的当属社火。我们老家叫“演锅”。正月里,一过初三四,演锅就该上场了。那时也没个啥通知,住在半山的我们,一听到阳山村噼里啪啦一阵炮响,吹吹打打一阵喇叭一阵唢呐,然后看到土雾之中红红绿绿的一支队伍就进了村,便像羊羔子似的撒蹄儿向山下跑。跑进那个村,演锅还没完。脸画得五麻六道,背上插满红绿旗旗的“章太傅”,正手擎着大锤,唱:“啊~欧哈~!……”,我不喜欢看这个“章太傅”,觉得太凶。我喜欢看那个俊俊俏俏的青小衣,那条条儿的身段,那白净净的脸上红红的腮,身后还背着一条黑黑长长的鞭子,迈着扭捏的碎步子扬着长长的水袖儿,咋看咋那么俊呢,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其中有我年轻英俊的尕和叔叔。

青小衣一般由各个村的年轻小伙们来演。我叔叔在方圆几个村里数一数二的眉清目秀高大英俊,年年演锅都少不了他。我也喜欢看怀里抱着个娃娃的“妖婆子”。那妖婆子绝对是个逗人的主儿,只见他穿着花袄花裤子,头上别着花簪子,脸上画着红团子,唇角点个大痦子,怀里抱着假娃子,使劲扭着大勾子,还挤眉弄眼吓唬我们这些小孩子,惹得围观的人群发出轰轰的笑声。

其实,演锅里最让我好奇的是那花里胡哨的旱船。由一个拿着船桨的老汉在前面引着,旱船就像在水里一样忽而向左倾斜一下,忽而向右翻去,好像遇到风浪一般。而且更有趣的是,每次船停下,船里的姑娘们都要唱一段,至于唱的什么,我从来没听清过,反正那曲儿听上去悠扬的很。每次看演锅,我都想掀开那个帘子看看船里到底坐着个什么样的姑娘,那声音那么清亮甜脆。

演锅一直要在各个大村子里演好几天,虽然每天都是重复的那些,但每逢演锅,我们都要跟着去凑热闹,看妖婆子,船姑娘和青小衣。有一年过年,我又混在人群里看演锅,忽然闻听有人叫我名字,说梅梅你阿大和阿妈来了,叫你回家。“啊?啥是阿大和阿妈啊?”我依依不舍的看着演锅,愣头愣脑的就跟着那人往家里走,走进去看到两个很陌生的面孔,这才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爸妈。

小时候过年,红火的还有正月十五举火把和跳火堆。火把是白天就扎好的,长木棒上缠上胡麻草布头子或者其他耐烧的柴禾,火把头上沾上点油,天刚擦黑,年轻人们便举着自家的火把,排成一溜儿沿着山梁子,沿着麦田,一顿疯跑。边跑边嘴里还吆喝着什么,像是在去邪魔除妖气。远远看去,那火把阵势像一条巨长的火龙,蜿蜒奔腾在山梁上,吉祥热烈喜庆,似要把一年的好光景都点燃。而老弱妇孺们,只能在自家门前点燃十几个柴禾堆,一个一个跳过去跳过来,老人们说这样就能冲去身上的污秽邪气。本来就爱玩火的小孩子们这下可逮着机会了,在火堆里欢本乱跳的像个小狮子,直到那火堆剩下冰冷的灰烬才慢慢离开。

十五一过,年基本上就结束了,我们又开始眼巴巴盼着下一个年的到来。多好啊,每天都在希望中读过。

想想童年时,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巴,但每个年都那么丰富多彩有滋有味,而现在,每天都像过年那么富足安逸,可是年却越来越像一支鸡肋。

窗外,远处的街上隐隐闪烁着红色的光芒,那是过年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仿佛童年故乡的年,在记忆中发出微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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