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哭醒几回回

古城登州西有一座紫荆山。山的北坡有一座占地数亩的清朝墓地，许多石马、石羊，还有石人雕像，守护着这片破败不堪的阴宅。童年时，经常到这里拾草割柴，当然免不了骑石马、跨石羊、爬石人。记不清什么年份，这些东西逐渐地消失得无踪无影了。

说起这片墓地还有一个故事。老一辈人讲：这片墓地是登州城北关滕氏家族的。一年除夕，做将军的滕某祭祖时见供桌下露出两只大脚，滕大将军朗声喊道：“桌下的朋友，请出来相见。此处太冷，到内室共饮。”应声一老者站在眼前，滕大将军携其手，落座把盏，开怀畅饮，似遇故人。老者整整在滕家盘桓了一个正月。临别时为感谢滕大将军的知遇之恩和盛情招待，给相中了一块墓地，嘱日后归天时，在此破土，见石板即葬。不久，滕大将军突然病故，遵嘱挖墓穴，不到一尺深，便见一巨大石板，但小女儿嚎啕大哭不准下葬，说我们豪富之家，岂可将先父埋葬地表。不顾众人劝阻，楞是让人破石下挖。一锤下去大石板轰然裂开，见一泓清水中有两条赤磷鲤鱼。小女儿令人将鲤鱼取出，又继续下挖，劈啪一声，一对奇异飞鸟腾空而去，众人皆惊。小女亦愕然，只好同意落棺下葬。但滕家从此衰败破落，好大的一个家族星散奔命去了。数年后，那异人老者再次来登州，对人叹曰：天意难违，人生无常。

再说我们家族。大概是我祖父的祖父在紫荆山顶选了一块墓地。从我记事起，每次去祭扫爷爷奶奶墓时，都感到真真是风水地了：荒山秃顶，八面来风，墓群还濒临一天然水塘。至于这块墓地是不是有异人指点，是不是请阴 阳先生测过，均不得而知。我猜想，也说不定是先祖着长衫、曳竹杖，信步至此，见空旷无人，便用拐杖敲了敲地，定下来了。这片阴宅给宗族带来了什么呢？到我的曾祖父一辈便分崩离析，反目分家，走死逃亡。后人更是父不父、，子不子，不敬不孝，恺悌不存……当然，这是近一个世纪的演变过程，是否与风水有关也不一定。但对于我自身终生受到这块风水宝地影响却是无疑的了。

我从小爱哭。举一件小事来说吧，从小不愿意穿新衣服，一直到上学，到小学毕业。每逢过六。一儿童节和过春节，家中的生活再困难，也要给孩子们准备一套或一件新衣裤，每当此时，我都要哭闹一番。参加工作以后，这个心态也没有改变，好在想穿就穿，不想穿就不穿，用不着哭闹来对抗了。听起来是个笑话，“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就因为我买了一件黄棉袄，因为不愿穿新的而和一位北京来的知青换了一件旧蓝棉袄，岂料竟被演绎成“腐蚀拉拢知识青年”的政治事件，受到了揭发批判，真正是可笑而又可悲的年代！

还有父亲和母亲因为拮据的家庭生活经常口角。每当此时，我都躲在门外偷偷地哭泣。所以，每当我哭泣时，母亲总是说一句“祖坟葬在水盆边上”。时间久了，对于母亲这句话深信不移。有时候拾柴火跑到紫荆山顶，坐在爷爷奶奶的坟茔不远的水湾边。心想等有一天这湾水干了，我就不会哭了。有一年大旱，这湾水果然干了，可我的眼泪并没有干，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才找到答案。有一条河从紫荆山下流过，这座山在小河旁，那么爷爷奶奶的坟当然也在小河旁啦，河水长流，我的眼泪当然也就不会干涸了。

我长大了，离开了家乡。紫荆山下的那条小河也近似干涸，可我的眼泪依旧流淌，比童年时哭得理由更多、更复杂、更丰富、更酣畅、更心痛了。

刘欢一曲《弯弯的月亮》几乎是听一遍滴一次泪。尤其是刘欢拿着酒壶的ＭＴＶ，怎能不让人心碎？我曾无数遍地自己问自己为什么哭，答案原来就是因为：如今的人们还是千百遍地唱着过去的歌谣。

一部电影《高山下的花环》，我的眼泪淋漓尽致地流淌了两个多小时。哭梁三喜的愤懑和冤屈，哭他的英雄壮举；哭梁三喜的妻子和母亲，哭她们的丧夫丧子之痛，哭她们的凛然大义之举。

一九九八年三月十八日，因八级大风大连港的一切客船停航，我滞留在大连市。三月十九日上午十时半，我在渤海饭店拥被坐在床上，收看九届人大新当选的国务院总理、副总理举行记者招待回实况转播。当朱容基总理说：“不管前面是地雷阵，是万丈深渊，我都会勇往直前，义无返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时禁不住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这是毛主席、周总理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去世后，第一次流这种泪水。

我经常在梦中哭泣并常常哭醒后不能自拔。记忆最深的是一九八Ｏ年，春节前夕，我的小弟第刚刚结婚，腊月二十七日我从黑龙江畔赶回渤海边的故乡过团圆年。父母亲睡在外间，我睡在里房。半夜了，母亲来到我的枕边，用右手抚摸着我的前额，拿来热毛巾给我檫脸，因为我哭得涕泪滂沱。母亲小心翼翼地问我哭什么？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情形至今历历在目，可是当时不能告诉我母亲，只有用默不作声表示不想说的心理。就是今天，我也不想用文字记录这个梦，我想世上有许多事情并不是需要别人知道的。

心是自己的。梦是自己的。泪是自己的。

眼泪可以清洗眼睛的污浊，使人看得更清楚；眼泪可以荡涤心灵的蒙尘，使人活得更轻松。

当你真的从梦中醒来，当你干涸了的泪水，你也就走完了人生的路程。

我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