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夏的书与远方

作者: 韩星星 2016年09月30日散文随笔

暑夏,我回到远方的乡下。像只蝉,蛰伏在草木间,忙时耕读于田,闲时信步于野。

乡下的时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着独自的步调和秩序。对于种子,它是发芽、伸叶、抽节、开花、结实,按部就班;对于麻雀,它是觅食、嬉戏、恋爱、啄羽、归巢,此起彼伏;对于父亲,它是一弯腰、一直身、一袋烟、一合眼、一辈子,有条不紊。

我一直把不准这种节奏。我带来的那些书,每本都翻过,却总是反复翻着同一页。

在乡下,没有什么火急的事。太阳升得或早或晚,一天还是24小时,不会缺少分秒。叶子长得或大或小,一样在阳光里刷卡,在月光中生长。草虫叫得或乱或齐,无须签到,也没人指责。父亲走得或快或慢,从村庄到田野,一辈子还是那么长,不增不减。

父亲六十多岁了,还干着二十岁干的活。我是“书生”,不顶用,没了帮手,农活他全要自己来。我曾怜悯他,一辈子只干一件事,该多无聊啊!现在想,一生干好一件事,也是一种幸福!三十年来,我干过很多事,有些甚至轰轰烈烈,但我从未感到过幸福。

过了五十,父亲就变了个人,下地时,总夹上一本书。干活累了,就席地而坐,看一张,撕掉,放上烟丝,卷根烟,吧嗒吧嗒地抽。他看书的眼神就像看庄稼,炽热得如同烟头的火星。人生不过百年,五十岁后,父亲开始沿着来时的路,一个人往回走。

那天,干完活,我和父亲坐在地头。父亲看书,吸烟,凝望庄稼。烟味袅袅,草墨味、风霜味、阳光味、烟火味……我豁然,作为共同的给养,草木可以为纸、为墨、为书、为烟,也可以为人。那么,每株庄稼也是一本书,这片土地该是一本多么卷帙浩繁的鸿篇巨制啊!而父亲,既是它的作者和读者,也是其中最质朴的一卷。

父亲只读过四年书,绝非诗人,但在我眼里,他和陶渊明一样。“小隐于野”,父亲不是隐士,生于斯、长于斯、老于斯,他本就是这里的一部分,就像一株草木、一声虫鸣。或许你辨不出一个和另一个,但他们每一个都是唯一,就像父亲。

父亲是儿子的一座山,一直,我都是父亲的旁观者,身在此山中。如今,父亲白发如雪,时光薄如书纸,那些我翻过的岁月,也是父亲点燃的年华。佛说: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埃,一念一清静。看着父亲,我蓦地觉得他就是一尊佛,汗珠夺目,像佛珠,散落,不着一语。

乡下的时光有“毒”,我也沾染了草木的习性,不急不躁,以致整个夏天都没读完一本书。从村庄到田野,草木是本书,庄稼是本书,父亲是本书,大地是本书……我流连于一本本书中,左顾右盼,直到自己也变成一本书,变成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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