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在月明之夜

作者: 米丽宏 2016年10月05日散文随笔

小时候,山村的中秋节,总是很隆重。

秋忙的缝隙里,家家都打月饼;十五晚上,村里请一场电影。大人孩子,在打麦场的月光里,一边吃月饼,一边看电影,再偶尔望望头顶的大月亮。

那晚的电影,不怎么好看;当空的月亮,却橙黄、圆满,一派清明平和的光,很魅惑。我看同伴儿,对电影也有些厌气,两人耳语着不如去看月亮,随即离了电影场。

走了一段路,嘈杂和喧闹,渐渐淡了,迎面是一派澄澈的寂静。月光白得有点润,光滑的、却又是毛茸茸的,好似是霜的温度和姿态,可以用手摸到它的凉。侧头看同伴,周身晕染了一层白绒绒的光边,有一种忽然间长大了的妩媚。

我们走过一段田野的小径时,眼前开豁起来,一片平整的灰茫茫。若在白天,可以看到庄稼们蒙了苍灰的绿,妖娆、颓废,带一股奋不顾身的劲头,往秋深里奔跑。此刻,月光像蛋清,包起它们,抚慰它们安静下来。它们也真静下来了,好似沉睡于世界最幽深最静谧的核心。这慈爱味道的月光啊,它广大无边,包容整个世界:我们头顶那些稀朗的树枝,远处那颗棉花一样蓬松的大星星,立体敦实的房屋,细微清灵的虫鸣,就连我们,也一并被月光一缕一缕融化进它的蛋清里去了。

西天上那道银河还在吗?在呢在呢。伙伴说,看,那不是?只不过,我们现在看,它是横在半空,挂角稍偏的南北向。跟夏夜的正南正北一比,显然,它是被光阴给扭转了个角度,亮度呢,也被无处不在的月光给冲淡了。六月的银河,八月半的银河,像隐秘处的小秘密,在心里洞若观火。这是一种多么深刻的快乐

我们穿过田塍,拐向村庄的小巷。在小巷子里,我跟伙伴道别,踏上自家的青石台阶。我没有即刻进门,站在高处,望望月光里小巷子黑白灰的色调,除了虫鸣之外,周围很安静。月光布置得安静,是透明的,但不空无,有一种薄脆的质感。

我一个人享受着这片透明,小小少年,身上似乎多了一层秋气。我索性走下台阶,再去踩踩月光,它简直有吸纳的力量,招手让我进去。我走进月色。踏在一个实实在在的寂静里,那密实的寂静像果冻一样,黏黏的,包裹了我。我再进去,一切来路似在我后面闭合。月光包裹住我,犹如一颗琥珀。

房屋的阴影处,是一块一块的幽暗,经了露水,潮润润的,蛐蛐儿叫得欢实,叫声没有损伤月光的寂静,倒流溢出月光的清明与澄澈。

那天我太享受那一世界的月色,一世界的寂静,一世界里独自一个人的自在自得。

多年以后,我一直喜欢着秋,或许是月明之夜给我的安然;而秋的季节语言,在我就是安静和明朗。我也实在喜欢月亮打开的季节之美,一季一扇面,折叠而出,不停流转。仲冬之月,大雪烘出一窝幽蓝,仲夏之月,绿柳轻抚一抹橘青;春天的月,被一枝梨花掩映得有香有色有静气;而月到中秋,一轮月,肥大莹润,放射出秋露的泠泠之光。

你看,一年四季的月亮,就给我这么多;我什么都不去做,就能领受这么丰美的馈赠。人生快乐,不仅仅是那些有目共瞻的事业和成就,更在于一颗对自然体察的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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