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行

跟随驴友老宋一直往山里走，只有这一条路。昨天气温又开始下降，也不知狗妈妈和孩子们咋样，真担心这么冷的天它们挺不过来。

白皑皑的雪山出现在我们眼前时，我们站在进山的路口一起向上仰望一下，就一个接一个跳过一道沟，尾随在老宋的身后进去了。林中的雪路没有新的足迹，只有被风抚过的旧印。那是前天老宋他们留下的吧？这说明还没有人发现这里，暂时它们是安全的。

一路上寒冷的空气裹着我们的躯体，树上摇落的碎雪纷纷撒在头上、身上，又弹回到地面，伴随在脚下。我们是有备而来，穿着厚厚的户外服、雪地靴、帽子、手套、口罩，所有能冻到的地方都做好了防寒准备。

好多年没有在冬天里登山，有种很熟悉，很亲切，也很兴奋的感觉。童年时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看到这里，自然就想到了那些年，想到了一起放爬犁的小伙伴，想到了那个拥有长长雪坡的二龙山。一个个穿着大棉袄二棉裤，小脸冻通红，费了半天劲儿累得满头大汗，把爬犁拽到山上，然后再坐到爬犁上，一起滑下来。有时很顺利的到达山底，有时重量不均，滑着滑着中途就翻了，把我们几个全甩了出去……

二龙山位于吉林市东北部，杨木乡的境地。之所以叫二龙山，是由很形象的东龙、西龙、珠珠山组成。形成一个完整的二龙戏珠的画面。我的小村就恰好位于山正面的一条河对岸，那条河就叫亮子河。亮子河最美的风景在春天，春暖花开的季节，河两岸臭李子树开花了，婉如一条白色的绸带散着清香飘向远方，望也望不到尽头。

不知道这些名字都是谁起的，不过我真的挺佩服起名字的人，既有慧眼又有审美。二龙山、亮子河就像一对和睦的夫妻，互相陪伴、互相依托。这里的人们就像他们的孩子，在它们的身边慢慢长大，开始去外面闯世界。

农村屯与屯，户与户相邻比较分散，总有些游手好闲的人偷鸡摸鸭的。家家养狗也是为了防贼。记忆中那些年我家养过一只狗，叫赛虎。可能因为它长得像老虎，也可能叫了这个名字它便越来越像。那时我的家人上山或者去河套，都喜欢带着它一起走，为了仗胆。赛虎总是主动跑在前面，打前锋，走一段，它再回来接你，于是带着它如同有了一个护兵。

我们一行六人组成了一个小分队，在山路上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封闭已久的心被瞬间打开了一样，有一种释放的感觉。老宋一直在前面带路，他还扛着一袋狗粮，走得仍是那么轻快，已经与我们拉开了一段距离。这真看出了每个人的体力。我不顾他们一个个从我身边越过，自顾面对着山下一边喘息一边看着走过的路途。

我还是喜欢这种安静，喜欢在喧嚣的背后有这样一个去处，听听偶尔的鸟叫和近处风吹雪沙的唰唰声。小时候，爬上二龙山的最上端，累得气喘吁吁的时候躺在雪地上，闭上眼睛，天当房地当床的感觉很美好。每当那个时候，就会觉得自己轻飘飘地，融化在清新的空气里……赛虎这个时候总会跑过来拼命拽我的衣袖，将我拽起来，那时它一定是在为我担心。

那天放学回家，还要带赛虎一起去二龙山放爬犁，却没见赛虎迎出来。就奇怪的问：“妈，赛虎呢？”妈有些不高兴

“咋的了妈？”

“赛虎让你爸卖了八块钱，明天给你们几个交学费。”我嗷嗷的哭起来。妈说，“赛虎不走啊，屁股直往下坐。”“那干啥还卖呀！”我带着一种指责的口气擦着泪。妈毫无表情的瞅了我一眼，转身做饭去了。

我记得爸妈虽然也难受，但是换来八块钱还是挺高兴的。在那个年代，没有谁家养狗一直到老死，都是养了几年就换钱花了。其实狗卖了也是被买狗的人给吃了。条件好一点的家庭就不卖了，留着自己吃。

说到吃狗肉，曾经有一个人就讲，她小时候随父母去农村亲属家串门，亲属将自家养了三年的狗勒死招待她们。她至今都挥不去那一幕，所以从来都不忍心吃狗肉，也劝说身边的人别吃狗肉。她说先用棒子猛砸狗的头，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自己做错了什么，吓得赶紧躲开。主人就喊它过来，狗就摇着尾巴试探着回来。刚刚走近，主人又是一棒子下去，又把狗吓跑了。于是就找来绳子，一边勒狗，她的亲属还一边流泪。她亲眼看到狗也流泪了，狗那乞求的眼神和摇动的尾巴，随着越勒越紧的绳索慢慢停止。她说都是因为她们，狗才被勒死的，所以总觉得自己有着不可饶恕的罪行。一想到卖了赛虎给我们几个交学费，就觉得对不起赛虎，赛虎临死之前也一定流泪了，它的眼神除了祈求，还有期待吗？

这座山很高，路很隐蔽。这条路大概就是驴友踏出来的吧？这次去看狗，我们做了两手准备，抓住狗妈妈就都接回来，抓不住，暂时狗仔也不能给抱走。

我们带了一些煮好的鸡蛋，直接在家剥了皮，把肉切成肉丁，还有玉米面馒头和肠，分别带在每个人身上。走着走着，很快就不觉得怎么冷了。曹红是带女儿来的，她女儿15岁，刚放寒假。这个女孩儿很坚强，不但不掉队，还帮着拿吃的。她的头上呼呼冒着热气，睫毛却像挂上了白色的睫毛膏。

大概行进了四十来分钟，早已看不见山下的厂房，听不到任何人为发出的声音了。 这里的山谷，已经走向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只有树、雪和动物。树在站岗，雪在创作，一些动物的印记，就是故事。我一路都在想，是什么原因让这只狗来到了这里，并且留下了后代？这又是怎样的故事呢？狼因为人的善良而改变，它变成狗来亲近人类，人因为利益而改变，把狗又变成了商品，狗还会变成狼吗？

老宋说，也许是主人带着狗来这里登山走散了，狗一直在这里等它主人呢。我认为它是杀狗场逃出来的，我跟随爱狗人去杀狗场接过几次被救的狗。

那天，主人带我一起出来散步，过横道时，险些被车撞到，我受了惊吓跑出好远。当我停下来时却不见我的主人，于是我就到处寻找。这时有个人走过来，将我身上的牵引绳拽住。我乖乖的跟着他走，以为他要把我送回家。我在他家里呆了一天，因为害怕，也因为想主人，我吃不下睡不好。

那天他又牵着我，我以为他可能帮我找到家了，走着走着，来到一个大院。这个大院的围墙很高。走进里面，我看到很多我的同类。他把我交给另一个人，那人给了他一些钱，他就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一些迷惑。之后我就和我的同类被装进笼子里装上一个大车。我和另外两只狗在一个笼子里，我们三个拥挤在一起，天气热得喘不过气来。车子开动了，一晃一晃我几乎要昏厥过去。越走天气越冷，我慢慢苏醒过来，这时我发现，我身边的两个伙伴已经停止了呼吸。我害怕极了，我不知道我们将被拉到哪里，由于紧张加上又饿又渴，我又一次昏厥过去。我被吵架声唤醒，努力的睁开眼睛看一看，是一群路人拦了我们的车，说要救我们，还有人给我们喂水，我不顾一切的喝着，后来警察来了，把那些人带走了，我们的车继续开着。又是一个大院，我看到一面墙上吊着一排我的伙伴，其中就有和我同一笼子的难友。我看到有人一个一个将活生生的同伴用一个大钳子一夹，快速吊起，这是要杀掉我们吗？我和人类是好朋友啊，是不是搞错了啊？我浑身颤抖的偎在墙角，我的主人，你在哪里？快来救我呀。

天黑了，挂在墙上的尸体一个个被车拉走了，明天可能就是我死到临头的时候了。这辈子我没有机会报答主人的养育之恩了，来世再见吧。我恐惧的无法入睡，倾听着动静。这时有个人进来转一圈出去了，他出去的时候门是虚掩着的。我悄悄站起，用嘴巴拱了拱，门开了。我静静走出来，小心翼翼的看看周围，没有发现人影。这个时候我不知哪来的力量，飞奔出去，转眼间就跑出了好远。当我确定没有人追来时，才停下来。此时我已严重虚脱，必须得先找点吃的喝的。我四处寻找，当我发现地上白色的东西在接触嘴边的时候，便融化了，于是我就大口大口的舔。在一个垃圾箱旁边，我捡到了能吃的东西，虽然没有家里主人给我的好吃，但是最起码不能饿死。我吃了一些东西就又快速的离开那里，我得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下来再研究下一步。这个安全的地方就是离人越远越好……

弯弯曲曲的山路在我们的脚下快速的吞噬掉，眼前又是一条坡路。刚开始我还在抓拍着沿途的风景，后来手都冻僵了，气也喘不匀了，再后来手机都冻关机了。就把手机揣到怀里的兜，追他们去了。

“老宋--等等我们--”老宋回头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他放下袋子站在原地环顾四周，那架势让我想起一个广告词：山高我为峰。

第一次见到这个人，除了知道他是驴友、发现人，其他全然不知，别人叫他老宋，我也这么叫，其实人没那么老，中年人吧，岁数不敢确定。

将近一个小时，我们爬到了半山腰，老宋在前面四五十米的地方站住，回头对我们指了指前面又接着走了。那意思就是快了，我们落在后面的人又加快了脚步。知道快到了，特别急着看狗仔的情况。

那天微爱救助组的宫特他们来是想把大狗小狗一同接回去，宫特把寄养的地方都找好了，但是说没有抓到狗妈妈。狗妈妈看到他们就跑了，老宋说跑的比较缓，没有第一次见到时跑得快，但还是无影无终。他们在山上留了些吃的，没有把小狗抱回来。小狗还没有睁眼睛，估计出生仅仅几天时间，这个时候将小狗抱走怕喂不活。大家各抒己见，最终统一的想法就是两天去送一趟吃的，直到狗妈妈不再惧怕，一起带回来。

我们终于到了地方，可大狗又跑掉了，上次铺在小狗边的毯子还有余温。这是一个山洞的洞口，山洞很深，我们没敢往里进，只在洞口处向里望了望。这个洞里还有多少动物，多少生命，留下多少故事呢？五个狗仔安然无恙，聚在用树叶围起的一个窝里喃喃的拱着。老宋说，这个地方轻易不会有人来，所以狗妈妈选这个地方还是很安全的。上次留的吃的都没了，但愿这狗能够明白我们的好意。

狗狗既然选择这里，不如就让它留在这里，让它自由自在的生活。将来这座山奔跑着一群狗，他每次来这里，那群狗兴奋的扑过来，然后他们一起疯，一起跑，累了就躺在雪地或者草地上，看看蓝天白云，听听风声，听听鸟的歌声多美。老宋和我们畅想着。

我仿佛看到一个画面，一个人与动物和平共处的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