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边的那条小河

我的老家在太行山的脚下，是一个背靠大山面对丘陵的小山村。由于爷爷奶奶抗日战争时牺牲了，父亲在解放战争时便参军离开了家乡，后来又在南方工作，因此我只在小时候回过一次老家。虽然只是一次，可在我的心里却刻下了美好的、难以忘怀的记忆。尤其是村边的那条小河，总是清亮亮地、缓缓地流入我的梦乡。

记得是一个晚春时节，父亲带着我，经过火车、长途汽车的漫长而疲乏的奔波，来到一座荒凉冷清的小镇，然后换乘马车沿山路向我们村驶去。本来已经困乏的我，一坐上马车便又精神起来。这是我第一次乘坐马车，感觉既新鲜又有趣。这马车是农村里拉货的马车，一匹强壮的大黑马驾着辕，一匹小枣红马帮着衬，木板做成的车体垫着厚厚的、散发着淡淡草香的黄色麦秸。一路上，我东张西望，对这陌生而又不断变化的景致应接不暇。山里黑得早，不一会儿四周的景物便由模糊变得昏暗难辨了，山风也寒凉地呼呼吹来。

父亲拿出一件厚外衣递给我，“穿上！山里的季节来的晚，山风很硬，小心感冒。”

我们就这样随着马车颠簸着，象坐在南方河道里的小船上，晃晃悠悠，只是多出了硬邦邦的颠起砸下的感觉。

父亲问我：“累不累？”我已没有开始时的兴致，颠簸中头昏脑涨地“嗯”了一声。

父亲鼓励我说：“大小伙子，要坚强。记住，这是你的老家，是根。爸爸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

来到村里时，我已经睡着了。怎么进的村，谁接待的我们，吃的什么饭，都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屋顶上悬下一只小灯泡，泛着鹅黄色的光。

第二天我才知道，我们住在村支书的家里，他是父亲的表哥，昨天坐的马车就是他派去接我们的。几天里，父亲带我去看望了几家远房亲戚的长辈，大家亲热异常，但所唠的总是过去的事情：我当八路军的爷爷，我父亲小时候的事情，还有一些对过去片段的回忆……有些故事是很感人、很生动的，我也随着他们一起笑，一起抹泪，一起做着各种表情。

明天就要走了，父亲终于想起了冷落已久的我，问我还想去哪儿。我要求同支书家的小表哥一起到村外转转，父亲同意了。

走出小村庄，我被山间的景致迷住了。同样是山，却披着不同的颜色，远处的山罩着青烟，泛出淡淡的蓝色；而近处的山被麦苗、野草与各种杂树覆盖着，透着嫩嫩的绿色。山里的天空很高，静止不动的朵朵白云与天之间好像还有着很大的缝隙，更衬出天的兰，天的高。山间小路两旁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有黄色的、红色的、紫色的，还有蓝色的、黑色的，许多野蜂在花间欢快地飞舞着。转一句成语，叫“野趣横生”。

小表哥带我穿过村边的麦田，来到一条小河边。

小河离村庄很近，大约只有半里地。河岸上生长着一丛丛的荆柳，荆柳的间隙拥挤着长叶高茎的马兰花，马兰花的幽香四散飘荡，飘荡在我们周身，周身透着舒爽。河床很宽，有五六十米，而河水却只在中间十米左右的地方蜿蜒流淌。表哥说，夏天有雨时，山洪会急冲而下，那时的河水会涨满整个河床的。

我们踏着高低不平的鹅卵石来到水边，河水清清亮亮，透可见底。水中有一群群青色的小鱼急急地摆动着柔韧的鱼尾，你追我赶，溯流而上。它们要到哪里去呢？它们又从哪里来？它们在追逐着怎样的一个梦想呀？

表哥说，听老人们讲，这些鱼是大山的精灵，它们从下游的一条大河里游来，急着赶往深山的龙潭去参加鱼娘娘的庆典。

我的目光顺着河流向上望去，不远处小河一弯绕到了大山的那边；向下望去，河水翻着微波逶迤而前，望不到边际。低头看看清澈的小河，小鱼仍在奋力地摆尾奋进着。我想，那群鱼大概已游到山的那边，这群鱼是另一群了。

顽皮的我，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脱去鞋子，撸起裤腿，下到不深的河里。表面上柔缓的河水，当你踏到里面，便会立时感到水流的迅捷，感到一种推力，感到脚面、腿边急遽地冲刷。河水冰凉刺骨，刺激着我的每一根神经，令我精神为之一振。我又撸起袖子，用手探着抓鱼。可是，手一伸进水里，小鱼便机敏地四散游开，很难抓住；可手一离开水面，小鱼又凑成一群，排好队伍，继续前行。我真想抓住一条，看看这鱼神奇在哪里，可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表哥说：“上来吧，水里凉，会落下病。”

我仍然坚持着，但不一会儿便觉得手脚有些麻木了，赶紧出水穿鞋。

我问表哥，河里这么多鱼，你们为什么不捞呢？别看小鱼只有半拃来长，炸着吃、炖着吃，都很香呢！

表哥说，山里人不吃鱼。也不是迷信，只是有着一个美好的愿望。你想呀，山里自然条件差，人们又无力改变，只好在精神上寻求寄托。正像老人们说的，这些小鱼每年都这样奋力地游啊游，带着庄稼的清香，带着庄稼人对风调雨顺的祈盼，一直游到鱼娘娘的身边，让鱼娘娘能够保佑这一方水土。这是多么美好的愿望呀？干嘛非要吃鱼呢？既打破了人们的精神幻梦，又破坏了生态，何苦呢？再说，各地也有各自的风俗呀！

转天，我与父亲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我们村，这一别又是许多许多年了。前几天村支书家的小表哥来我们家，说村里已通了柏油公路，村庄也已大变样，周围的山山水水都已变成了旅游区。

我的心又飞回了那次老家之行，又惦念起村边的那条小河了。一定抽时间再回老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