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小屋

作者: 东篱闲人 2017年02月11日抒情散文

又梦见了那间小屋。

梦里,我不停地在那间小屋里打扫卫生,修理破门烂窗,整理床铺衣物,但脸上却始终洋溢着新婚的喜悦和光彩。

那间小屋,是我在修武县委工作时的一间职工宿舍,面积约十七八平方米,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建造的那种起脊砖木结构房。

我刚参加工作时,住在县委通讯组用木柜隔起来的一个旮旯里,一张木床,上面放着一条叠得四四方方、整整齐齐的被子,洗漱用品则全部放在床下的搪瓷脸盆里。白天,我是不能靠近那张床的,因为那属工作场所,只有到了晚上或星期天,大家都下班或休息的时候,我才可以去亲近那张床,躺在上面缓解着疲劳,放松着身心,畅想着自己未来的生活

大概是1990年春天,县委对家不在县城居住的机关工作人员进行了一次统计,之后按照两个人一间宿舍的规定调整了宿舍用房,我有幸与县政研室一位姓林的同志分得一间宿舍,告别了自己把办公室当寝室的日子。

也就在这一年的秋天,我结婚了。由于妻子是外地人,而我家又在农村,所以在县城尽快找一间房子,搭个窝,安个家,就成了我那个时候最大的也是最迫切的心愿。

生活中总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当我无意中跟那位姓林的老兄聊起我的想法时,他非常爽快地说,你爱人来回一趟不容易,再往老家跑就更麻烦了,我把宿舍腾给你一个人,我再去想别的办法,你就把这里临时当个家吧。就这样,林兄从那间宿舍搬了出来,我终于有了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独立的小天地。我内心感到无比高兴、无比激动的同时,对林兄充满了感激之情。我觉得,人家主动腾让出来的,不仅仅是一间屋子,而是一份情感,人家给予我的,又不仅仅是一间屋子,而是一个让我朝思暮想而又喜出望外的家。

我至今都不会忘记,当我第一次把妻子领到那间宿舍门前,指着那扇暗红色的木头门,告诉她“这就是我的宿舍,咱们的家”时,妻子眼里闪烁着一种快乐的光芒。

要把一间宿舍变成一个家,让它充满家的味道和温馨,也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因为房子建的时间已近二十年,门窗在风吹雨淋下已严重变形甚至腐朽断裂,摇摇晃晃的,根本无法正常开关;还有,屋内接近地面米把高处的墙皮,由于受潮,几乎脱落殆尽,即使没有脱落的地方,用手一敲,里边咚咚响,也是离皮的,空的,同时有沙土掉落的声音。

尽管千疮百孔,百废待兴,但是有了共同建设一个小家、一个新家的强烈而又美好的愿望支撑着,我跟妻子还是非常乐观、充满激情地谋划着,这里如何整修,那里怎样摆布,仿佛一座巨大的金碧辉煌的宫殿瞬间就矗立在了我们面前,那金殿上堂而皇之地写着我们的名字,标志着那就是我们的家——那是在这个世界上唯独为我们所用并可以为我们遮风挡雨、驱寒添暖的家。

就在那天下午,经过一番认真打扫和清洗,妻子用一条大床单首先在屋内扯起的一道“区域分割帘”,一下子就把家的那种感觉浓浓地倾注进了这间小屋,使这里溢满了爱的柔情蜜意,使我在一刹那间寻找到了那个真正属于我的爱的港湾。

既然是个家,就得有个家的样子。在亲友的帮助下,我们用机动三轮车来回跑了几趟,才把妻子的部分嫁妆和一些必须生活用具运到了县城,精心摆放到了那间小屋里。从那天起,那间小屋大河涨水般迅速地被摆满了东西,开始拥挤起来,热闹起来。

房间坐北向南,一进门左手位是个陶土烧制的小煤球炉,西边紧挨着一张条形小木桌,上面靠东边放着一个液化气灶,靠西放着小案板和锅碗瓢盆。靠着西墙,在床与小木桌之间,放着一对单人直靠背沙发,中间卡着一个小茶几。一张不是太大的双人木头床,放在屋子西北角,占去了屋内几乎五分之一的面积。在北墙的窗户下,挨床放着一张桌子,桌的东边,靠东墙放着一个高低组合柜,柜里塞满了衣服和床上用品,柜上放着一个大木箱子和大皮箱。组合柜南边,面向门口放着一个带有玻璃镜的大柜,其背后隔出的区域,正好借助那道可以拉动的布帘形成了一个私密的空间。大柜南边,靠东墙面对沙发放着一张“两头沉”的木桌,上面放着电视机。桌子南边至可以开门的极限处,放着一台“新飞”冰箱。在沙发和对面的电视机中间,有一片小小的区域,能容得下放一张可以折叠的小圆桌。——这就是我们那个厨房带卧室、客厅兼餐厅、塞得满满当当的小天地,我的家。妻子环视着屋里紧紧巴巴的布局,开玩笑说:在我们家想跌翻都难。我则发自肺腑地说: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

我之所以能特别清楚地记得屋内的布局和每一样东西摆放的位置,是因为我太在乎、太热爱我们这个家了,我们在那里开启了在县城有家的日子,在那里生活了五年,在那里寻找并享受到了甜美的生活。

后来,我们的儿子出生了,为这个小小的家增添了无穷的乐趣和幸福。为了照顾孩子,父母也只好从老家来到县城,投入到了这个小家庭火热的生活之中。

父母到来,首先要解决住的问题。在没有更多的钱租房的情况下,我只好私下与机关从事后勤工作的一位老职工商量,把一个紧挨厕所的杂物间腾并打扫了半天,硬是在原来乱得都无法下脚的屋里挤出了一张床的位置,把父母的住宿问题解决了。当时,尽管我也向父母流露过让他们住杂物间的尴尬和愧疚,但父母一次又一次用真实的笑容宽慰了我的心。他们跟我说:能住在县委大院,也是我们一辈子的福气,这比旧社会拉棍要饭、没吃没住强多了。我除了感动,无法向父母说出再多感谢的话。

县委大院的排房,每排之间有近二十米的距离,地面尚未硬化,全是土地。父母在这里住久了,看到房前屋后疯长的杂草,就动了种菜的念头。终于有一天,我下班回家时,就看到母亲正在门前翻整出的一小片空地里忙乎着。我问母亲干什么,她笑盈盈地说,这地荒着太可惜了,种点黄瓜、豆角、西红柿,就够咱们一家吃的了,省得掏钱去街上买,贵巴巴的。我没有阻止母亲,尽管我知道在机关大院种菜这种做法不妥。好在这里是宿舍区,距领导办公的地方较远。

就这样,我家门前的那片小菜地,成了父母带孩子之余的精神寄托。浇水,施肥,薅草,插杆,绑秧,那里俨然成了老家自留地里的菜园,既承载着父母对于收获的希望,更饱含着他们对于生活的热爱。当那生机盎然的菜园先后结出黄瓜、豆角、西红柿时,我眼前的丰收景象,使我恍若置身一望无际的蔬菜基地,满鼻子都是香甜的瓜果味道,满心窝都是浓浓的生活气息。

在那样的一间小屋里,我曾无数次半夜起床,为嗷嗷待哺的儿子冲奶粉,在他吃饱喝足后又抱着他左摇右晃,轻轻哼唱,哄他入睡。

在那样的一间小屋里,我曾装上了家用第一部电话,然后把经常联络的号码写到一张纸上,贴到大柜侧面,给亲朋好友送去过真诚的问候和祝福。

在那样的一间小屋里,我曾忙碌地准备过年的东西,心急火燎地盼望妻子能早早从卖衣服的门市部回来,跟我一起贴对联,包饺子。

也就是在那间小屋里,我曾看到妻子把第一天送去幼儿园的儿子搂在怀里,问他淘气了没有,哭了没有,想不想妈妈。

还是在那样的一间小屋里,我曾无数次挑灯夜战,写出了数以百计的新闻作品,然后又将一本本红色的获奖证书捧回家里,丰富着家的色彩,书写着家的荣誉。

同样是在那样的一间小屋里,我曾看到父亲把自己裁好的小硬纸片写上简易汉字,用铁丝穿起来,作为辅导儿子识字的卡片,享受着天伦之乐,收获着欢声笑语。

……那时的日子,紧巴但快乐,简单但充实,朴素但幸福。

1996年秋天,用妻子几年做生意的积蓄,再加上借来的钱,我们终于在县城购买了一个独家小院,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家,彻底结束了居无定所的日子。搬家时,一些下定决心要扔的东西,永远被落在了过往的岁月中,但更多的是那些对于这段时光的美好记忆,也被永久地蜡封在了我的脑海深处。

如今,离开那间小屋已二十年了,二十年来,我曾无数次被歌曲《我想有个家》深深打动过,也曾无数次梦见过那个小屋,梦到我在那里生活的情景。有时,我甚至做梦至今都还兴高采烈地在那间小屋生活着,里面依然放着那张我曾经躺过的床,上面放着我的衣服和被子,还有一摞一摞的书,只是门窗更破旧了,我在手忙脚乱地维修着,擦拭着,心中填满了无限的眷恋和惆怅。还有时,当我从这样的梦境中醒来,都会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还真的躺在那间小屋,躺在那张床上,做着年轻时彩色的梦。

我也曾无数次告诉妻子:我梦见了那间小屋。妻说,这说明你老了,眼前的事记不住,过去的事忘不了,在怀旧。我矢口否认,激烈争辩说,这是一种情结,是全中国乃至全世界所有渴望拥有一个家、一个温暖的家的人的共同的情结,只不过,这种情结在我的生命中太浓烈、太根深蒂固罢了。

家有大厦千间,夜眠不过八尺。是啊,那间小屋——我的家,是我与妻子年轻时共同缔造的,那里留下了我们艰难创业时太多的欢笑和泪水,留下了我们日常生活中太多的故事和回忆,我怎么可能忘了“常将有日思无日,莫待无时想有时”这句谚语,怎么可能把它从记忆中抹去呢?

我想,今后我一定还会梦见那间小屋的,一定会,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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