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不可以遗忘

作者: 程予东 2015年03月12日散文随笔

“它叫什么名字?”手指磨着它瘦而毛刺遍布的叶片问同伴。

“映山红啊!你这人。”同伴背斜过一大截,拿半张脸对着我。

这么熟悉的名字,前一段时间朋友说从山上采撷了一束艳艳的映山红,隔着话筒让我嗅其香,柴米油盐的人都在春天的潭水里游动起来了,而我却在故纸堆里做寻春摘春的老雕虫。等我在同伴的催促里从逼仄的空间出来的时候,映山红的花期早就对我撇着嘴走远了。谁愿意在春天等一个磨磨蹭蹭的人呢?好在还有赶着趟儿的花,有的披挂整齐,满身珠光宝气,晃人的眼,有的扶着藤蔓把自己的心事悬挂起来,一串一串,火红的情感逗弄着人的心扉,还有的铺在地上,扬起渴望的眼,只有桑园里的孩子晃着满是坑的小臀对着它们眨眼睛……我跟着人流动,眼睛在密匝匝的花间摆来摆去,眼在高处停留的时间奢侈不计成本的时候,酸涩漫漶出来,脚下一个趔趄,才看到这一大溜的植物,叶子葳蕤蓬勃,不与花争宠邀功似的,疑惑间询问才知是映山红的叶子。

我只记得灼人的花,那些叶子谁有功夫注意呢?难道你们和我有很大的区别?极盛的时候被记得,平凡的时候被遗忘,遗忘是存在的,难道存在的都是应该的吗?

我端在那里,想不出另一种花的名字,竟然没有去关注过它的名字,它们就立在校园里,有那么两三株,每株相隔三四步。它们在早春里苏生,不是一朵乍放,而是满树的情怀轰然洞开,不着一叶,像是赶赴一场约好的盛大宴会。不是交头接耳式的而是疏朗着,各自展现自己的风流。它们心事浓郁,紫色的舟形花瓣向上举,好像托着一杯琼浆为着缤纷的心事一饮而尽,身后的颜色不免浅了些。心思在一个方向过于专注的时候,别的地方大概只是它的影子,水墨洇过似的。“看那满树的花!”“真的,竟然满树都是,还不见一片叶子。”我身后一叠一叠的声音,啧啧的。不几日的时光,它们竟是化作纵身一跃的决绝,从亭亭的枝头成蝶而舞,地上安然着紫色的蝴蝶。我俯下身来,眼睛里满是如初见的模样,美到极致的隐退需要怎样的果敢!它们的不远处,一些皱卷的花瓣瘦弱地挤在地上,好像在回温现时的明艳,你的眼睛在那里一放是不是捕捉了悠长的叹息,叹息里回旋着一腔苍老。我的心在两种花间踱来踱去,像波浪走过了的海滩一样,潮潮的。

美丽的落难道没有原因吗?我怀揣着这样的想法走路。

走着走着,落寞的人很多,偶尔一声婉转的鸟鸣响亮了谁的耳朵,一缕和畅的惠风挽住了谁的裤脚,我暂时选择停下,看它的枝头也是落寞。心里闷闷地想:没有后续,美丽何必落那么早!淡忘了对它的期待,这是自然的。

那是一个怎样的清晨!路经它们那里的时候,脚不由得把身子安定住了,绿,满是的。那些和花型无二的叶子一起喷薄而出,枝上的手掌轻摇,对着我。你们是怎样的一群叶子啊!冬天,你们不也是暗蓄了努力,不也是把冬的萧瑟化成俨俨的盼望吗?竟然能够把隆重的出场给予了那些灼灼的花儿,自己也以完全隐退的方式,这样的方式在另一个世界里是孤单的,所以我不信你们在别人的驻足里不生忧郁。

或许我错怪了你们,一直错怪了你们。你们安家的地方向着云的方向伸展,也向着麦浪传递的方向扩张。这和你们多年来固守的选择一定有关。美丽的容颜是短暂的,那就让它倾情地开吧,你们这样想的时候,短暂的绝不痴痴缠绕枝头,它们卸下盛装怎能不是对你们心灵的庄严叩应!短暂的因了感应而迈向了永恒。你们的心是永恒的诗意的巢穴,自然延宕了自己的生命旅程,绿了朝暮,绿了朔晦,绿了一个季节,一个季节,又一个季节。

彼时的付出何尝不是此刻的赢取!看来什么都不可以去遗忘的。

欢迎投稿,注册登录 [已登录? 马上投稿]

阅读评论你的评论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

相关文章

必读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