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母亲看

作者: rengaili [文集]2018年05月15日情感散文

母亲突然病了,住进了医院。

那天是一柏五的前一天,老家祭祖坟的日子。往年清明节放几天假我不记得了,今年听说放三天假,我很激动。大哥一早叫嚷着回家,忙着买祭品。我也想回家,同事笑我,你回家干啥,哪有女子这时回娘家的,不吉利。

家乡的风俗很陈旧,像可怕的顽疾。在他们眼里祭祖是成年男人或他们的儿孙该干的事,女孩子嫁人后便是别人家的人,成了另一个异姓男子的附属品,古时常称XX夫人或XX氏。这嫁了人的女子从结婚那天被背出父母家门的那刻起,出生成长的家便成了娘家,可以回来小住,但不能常住到老,要去另一个家(夫家)常住,那才是一个女人的家,直到死。可我如今没了丈夫,没了家。整日呆在他乡异地钢筋混凝土盖的高房子里,感觉脚从来没着过地,跟浮萍似的,时常有种悲凉感。感叹世界之大,却没一寸土地是祖宗亦或家人留给自己的生存或葬身之地。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悲凉情绪便愈加严重,特别是清明节,总想回家。

母亲也该想我了 ,打年前回过家到现在一直没跟母亲联系,时常想着母亲,有时会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无数遍地默念母亲,可就是不肯拿起电话。总因一些事和情绪在心底闷着痛着,难受、憋屈地喘不过气,但又不便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年迈而又无能为力的母亲。

太想母亲了!想母亲做的搅团。小时候最不爱吃搅团,现在也是,可想到母亲喜欢,我立马去超市买玉米面。

下午大哥回来了,母亲也来了,果真带来了搅团,但也带来了病痛。母亲病了,在家扛不住了。我愧疚,心想准是我的自私导致母亲过度牵挂想我而病的。

4月4日,我和大哥去医院陪母亲看病,下午母亲因发烧住进医院。晚上母亲说不需要陪人,她一人行,催我和大哥回去,十点多我和大哥都回家住。第二天一早我买了早点去看母亲,大哥先我而到。走进病房,母亲躺着正用袖子拭泪,同病室的两位阿姨和照管母亲的护士一起责备我们,怎能把母亲一人丢医院你们安心回家睡觉?她一晚上都在翻腾、喊叫,难受地睡不下。

母亲是乡下人,不识字,没独自出过门,没见过世面,记不得我们兄妹几个的电话,更不会使用床头的呼叫器,一晚上再痛再难受自己忍着,更不会麻烦别人帮忙叫医生,叫我们。她这一晚不知受了多少罪。

大哥愧疚地望着我,急忙转身去叫医生,我赶紧端盆打水,给母亲擦脸,安慰她没事,并连说我们错了。母亲忍住了泪,我却眼睛湿润,落下了泪。

从此我们轮流照看母亲,大哥主动要求晚上陪床住医院。

住院第三天,母亲病情加重,腰椎间盘脱落无法下床。搀母亲上厕所,给母亲洗脸洗脚梳头喂饭这些小事我一件没有落下。第一次给母亲洗脚,才发现母亲的脚很瘦,脚踝没有我的手腕粗,腿脚上全是骨头,粗糙的皮肤皴裂,像老家久旱干裂的地皮铺满脚面,一条条青筋暴起,脚后跟布满裂纹,很深,似干涸的沟渠,几个脚指甲有一厘米厚,均呈黄褐色,粗糙难看,像沉积岩,或腐朽的树根、可恶的虫子。母亲听话而无力地坐在床沿边,任我揉搓她那双枯瘦衰老没有水份和营养的脚。

母亲的这双脚踏遍了家乡的山山岭岭,沟沟畔畔,从家到岭到河到沟渠不知重叠烙印了多少母亲的足迹,是那一条条山路吸干了母亲身体的水份,还是山里的阳光、风和空气带走了母亲身体的水份,亦或母亲整日无节制的奔跑走丢走散了自己身体的营养和水份。突然想,若这双脚不被我今日发现,就这样悄悄地走下去,直到消失融入泥土会怎样?可怕,还是遗憾,亦或终生愧疚?

母亲住院五天了,病情依然没有好转,整晚无法安睡,精神一天不如一天。她脸色苍白,眼珠泛黄、混浊,常喊浑身烧浑身疼,像架在火上烤,头像锥子锥似的疼。她无力地倒在被子上,眼中蓄满了泪。我和大哥的心巨痛,再次碎裂。我们轮流找大夫,心情慌乱、恐惧、疑惑,各种检查都做了,结果显示母亲身体没什么大病,怎么老喊烧呢疼呢?测体温一点不烧呀?

医生和护士也犯难了,亲自给母亲测体温,女护士撩起母亲的上衣,让母亲抬起胳膊,把体温表放进胳肢窝,母亲喊疼,嘟囔着说没必要夹那么深。这次测量母亲体温高达38.5℃,医生护士很生气,责备我们,明明发烧,你们喊体温不高。仔细问母亲才知道她有肩周炎,一边胳膊好几年抬不起。这次病了,在家扛了十几天,以她的话说,全身没一处好的,连皮肤和骨头都在疼,不敢碰,故此每次测体温,她根本没把体温表放进胳肢窝。真是又惊又气,好在找到了病因。此后连测体温这样的小事也得我来帮母亲做,像小时候她照顾我们一样照顾她,一边说软话,一边小心把体温表放胳肢窝。

住院第八天,母亲烧退了,浑身不疼了,但身体依然虚弱。这天小雨,吃过晚饭我和孩子一起出门去医院。尽管大哥二哥他们都在医院,不让我去,可吃过饭我还是打着雨伞,穿越大半个城去医院,不为别的,只为看看母亲,给母亲洗个热水脚。这几天一直坚持给母亲洗脚,已成了我回家睡前的必修课。

住院第十天,母亲更没了精神,一口饭也吃不下去,时常干呕。医生一边停了消炎针剂,一边建议我们给母亲做个B超查查肝胆脾脏。我第一次陪母亲做检查,帮她撩起上衣,露出腹部,我突然想哭,母亲很瘦。记忆中母亲腰很粗,比我的腰粗,最起码有二尺三四,肚子微突,应有许多赘肉,像大多老年人那样。

谁知母亲小腹深陷,肋骨胯骨像高耸的山峰突兀而立,上面耷拉着一张松皮,整个腹部干瘪似枯竭的湖泊,似老家那眼干涸的浸水潭,只有那颗连接生命的肚脐窝像泉眼般醒目地憨笑着。神奇的仪器屏幕上母亲那干瘪的腹腔却蕴藏着美丽的图画和丰富的宝藏:高山、河谷、平原、小溪、还有隧道,忽高忽低,忽明忽暗,极亮的光点在画中穿行、跳跃、拍照,有时会停下测量、记录,是在寻找探索记录母亲长长久久的生命历程和意义吗?

从B超室到病房不足50米,母亲竟走得气喘吁吁,坐在床边歇气,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母亲太虚弱了。测体重只有92斤,比我们想象的轻了许多。四五年前母亲给大哥看孩子还夸自己胖呢,那时足有130多斤,时常笑着说小腹突出穿裤子拉不上拉链实在难看。才几年时间母亲竟瘦成了这样?我们也时常回家,咋就没看出母亲的变化。

怪不得母亲病了,啥时候竟瘦了几十斤。她有慢性胃炎,农村老家的生活差,母亲又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只要能跑动便没有一天闲着的。时常为了赶地里的农活,吃饭也是饥一顿饱一顿,没个准点。也是母亲能跑能干的缘故,才让我们忽略了她的身体健康,总以为她好好的,像我们想的那样健康有力能干。当然母亲还有一个愚笨可怜的隐痛,想我们兄妹几个了,想见我们,想和我们说话而又不肯直说,总怕麻烦给我们添乱,自己便不停地干活,以此来麻痹转移她的思绪。这一点心思母亲从没告诉过我们,和大姨闲谈她悄悄告诉了我。

住院第十二天,母亲有了胃口。从来都不做早餐的我破例起床做饭。记得我坐月子母亲来照管我,她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不知听谁说蚯蚓既有营养又能下奶,她便趁阴雨天去我租住的村子后原上挖蚯蚓。一早上挖了十多条,按别人教她的方法,把蚯蚓放在盆子的水里,再放上豆腐,等蚯蚓吃完豆腐排出腹内的泥土,母亲便把它们洗净炖汤给我喝,果真奶子有了奶水,母亲喜得什么似的。这件事一直清晰地印在我的记忆里,可母亲是个素食主义者,既不吃肉也不喝汤,就连鲜奶和奶制品都不吃,想来思去也就稀饭和鸡蛋最适合刚开胃的母亲。清早6点我就起床了,忙着做稀饭,煮鸡蛋。两颗煮鸡蛋都用纸包了,一颗怕烫,塞给即将高考的儿子,一颗怕凉了,带去给病榻上的母亲。

七点钟我迎着朝阳出门,给母亲送饭,然后赶去上班。虽然很累,但很开心。

母亲住院第十三天,身体还很虚弱,可这天阳光很好,我和大哥陪母亲去外面晒太阳。这是母亲住院十多天来第一次走出病房,也是我们第一次如此安静地什么也不想和母亲坐在一起晒太阳,谈不上幸福甜蜜,但很平静,坦然,舒心。

第十六天,母亲病情好多了,她已能自己洗漱,洗衣服打饭了。中午还和病房的几个病友一起去街上小转了个把钟头,买了一件毛衣外套。听病房的叔叔阿姨边打趣边玩笑着说起他们和母亲逛街的情景,我既开心又难过,母亲好了,要不了几天又会像往日般健康能干。同时又感到愧疚自责,由于我们兄妹几个的粗心大意,照顾不周让母亲平白无故遭了不少罪。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母亲病了,虽是小病,但也让她受了苦遭了罪,令我们虚惊一场。可同样也让我们有了更多陪伴母亲、孝敬母亲的时间,让我们对母亲有了更多的理解、依恋和疼爱。是这个病把一直奔波在外无暇照顾母亲的我们聚拢在一起,让我们真真实实地看到感受到母亲年纪大了,需要关心和照顾。

人常说长兄如父。母亲病了,大哥操心最多,他身体不好,工作又忙,可无论什么情况他每天总要抽时间去医院三四趟。早上他去的最早,晚上再晚也要去看看,关心母亲的病情,和母亲拉话,和医生沟通。每顿饭都要过问,实在没时间去看母亲、给母亲送饭也要叮嘱我们几个抽空去看母亲。安排好母亲的吃喝,安抚好母亲的心情他才会放心走开。有他在我们心里都很踏实。

二哥是个极细心孝顺的人,母亲病了,腰直不起,又有慢性支气管炎,任何刺激都会引起她干咳,一咳便遗尿,去上厕所蹲不下去也尿裤子。二哥嗅到味了,抽空去超市给母亲买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帮她换洗擦身子,并变着法给母亲买可口吃食,顺着母亲说话做事逗她开心。更可喜的是二嫂子,在我和大哥上班期间她常去医院看母亲,给她买饭、倒水、看针滴,陪母亲拉话解闷。

母亲虽病着,脸上却时常流露着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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