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处的温暖

作者: 马君成 2015年03月19日散文随笔

星期一中午,校长要和我一起出差。他去中心校交表。我的主要任务是裁两片玻璃,学生不小心把书柜上的玻璃打了。我裁好了玻璃等他。百般无聊。在尘土飞扬的大街上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像个流浪汉,纯粹是为了消磨时间。后来我找到两个观察点。一是看鸡贩像切萝卜一样宰鸡,宰后倒放在一个漏斗型的铁架上让血流尽,然后放进脱毛机里脱毛,一边接打电话一边用刀子割开鸡的开窍取出肠肚。另一个景点是看一个人剥羊,几分钟之内把一个羊剥好,取出肠肚,细心地盘肠子,我在暗暗计算一副羊肠的长度到底有多少米。越看越觉得自己无能,我问自己,你能像鸡贩一样宰鸡吗?你能像那个人一样剥羊吗?你能把奔奔车开在坑坑洼洼的街道上安全通过吗?不能,我什么都不会。在这个街头,我只可以做一名傻乎乎的顾客。

今天上午上课。中午劳动。奇怪,到这里大家中午都不休息,我也觉得不困。我们4位男教师按上级要求,把栽在土里的两副篮球架挖倒,这两个千斤重的铁家伙,老得能进博物馆了,我们合力把它抬到墙角,累得张着嘴喘气。

新篮架存放在炭房里,浑身都是炭灰。我们一点一点把两副铁架子抬出来,用扳子拧开镙丝,一件一件地组装起来。我们四个往起抬铁架子时,用力过大,眼前冒金花子,眼睛好像要涨出眼眶。手磨得又脏又皴,还有点疼,我不断地捧起黄土搓洗一下。学校里连辆架子车也没有,简单的运输都用人力。一位同事打来电话,说有学生家长发愿要来看看我,问我在干什么。我说不要来,不要来,来了没法招待。我们正在安装篮球架。那一刻我觉得人家好像看见我似的,有劳改犯的羞愧。这也许是夸张,像十足的农民工一点没夸张。我们的校长在低头用力时,只听一声不雅的响,我忍住没笑。他自己解释说,裤裆扯了。正好一位女同事在一旁观看,他赶忙说,不许看。气氛缓解,我们都笑得直不起腰来。那一瞬间,觉得劳改犯也有乐趣。

为了压稳篮架底座,打电话叫了一车河沙。沙子拉来,抬头一看,拉沙子的是我2005年教过的学生,现在看起来非常孔武有力。他开着一辆奔奔车,背着一个大水囊,给学校送水。他问我的方式是,老师,你来了。声音很平和,没有惊讶。我也很自然,嗯了一声,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

我们装沙袋并抬到底座上的时候,天阴了下来,下起了雨。这样,我们的衣服都脏了,似乎还有点理由可讲。下午放学后,灶上的大师穿着雨鞋,打着伞冒雨来给我做饭。我很过意不去,说太麻烦你了。她说,没事,我想你也不愿意受这种罪。雨下这么大,我想,这个人要是不吃饭,就要挨到明早,无论如何还得去。心里很温暖。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过客而已。相信麻烦你们不会很久。我想真正需要用人的单位会注意到我。

在院子里走,两脚陷在泥里。我以为这是现在处境的比喻,其实是事实。有人读了我写的《云深不知处》,问很久以前的事吧。我说现在的生活,现在的工作。

灶上的菜还是吃不习惯。胃不舒服,吃着吃着有时想吐。赶忙喝点水压住。

我是锁好的大门和各室的门后才回房子的。正在写字,听到门外有人穿着雨衣在走,脚步声很响亮。莫非是谁翻墙而入。开门一看,哪里有人影。夜色笼罩着这个小小的山村,我被一圈小山包围着。天边的山际线像是刚才用浓墨画出来的。在这小小的盆地,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夜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山坳里只闪着一两家暗红的灯火。我所在的位置,以前从未在晚上亮起灯火。现在它亮着,其实是我在亮着,让村里的人们看到,学校里总算有了灯。这个地方有个形象的名字,叫深壑,以前我未到过这里,想象中应该是神河这样浪漫的名字,原来我亮在深壑里一点都不浪漫。几个写字的朋友说,现在业余时间充足,正好可以写点东西。我说哪里,写不完的教案,改不完的作业。这两天鼻子老丢丑,我在随手能取到的地方都放有纸巾,以便及时擦掉尴尬。

几位朋友小心翼翼地打来电话,或发来信息,或在QQ上劝慰我,一定要振作。我说我心态很好。以前曾经在乡下学校呆过,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是奋斗了这么多年,折腾了这么久,好日子不过昙花一现,现在是一切回到原点而已。17年前,我实习的小学,其实也是一个偏僻的村小。实习两个月,回了一次家。那样的日子也过来了,况且那时才20岁的半大孩子,现在毕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了。虽然一个人住在学校,独对黑夜,但有书籍陪我,炉火很旺,文字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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