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夜七讲

作者: xitazi [文集]2018年11月24日原创散文

俗夜七讲

0、

是夜。

呆滞地坐在电脑前,刚沐浴完头发的水珠还未擦干,放任它将睡衣的后背浸湿,在这深秋居然还缓解了几分燥热。桌上堆着柠檬茶盒和雪碧的瓶子,它们来自不同的周末。几垛书山几乎将书桌少的可怜的位置填满,零碎的笔盖或没水的笔芯随意散落,地上还有一团纠缠在一起的劣质耳机线。

疲惫之躯在被一天的喧嚣推搡之后终于得到片刻的喘息,我贪婪地吮吸着指间残存的惬意。那些惬意埋藏在白天的零碎片段间,在人流的罅隙中,在光阴的棱角外,蛰伏于一个个在太阳下裸露的透明的梦。

是夜。

我盯着窗外的那盏昏黄色的灯光发愣。它静默地撒下苍老的光,却无法触及底下黑洞洞的窗口分毫。守陵人倾其一生护虚无之物周全,而那盏被黑暗包裹着的灯也此般兀自孑然。

我的房间在三楼,正对平台的电梯口。把竹帘卷起来,一位佝偻着腰的中年男子正步履匆匆走向楼道,暗得可怜的灯将他提着大包小包的影子不断裁剪成诡谲的图案,直至消失在拐角。楼道另一盏灯也亮了起来,两盏灯在夜晚中沉默着对峙。

是夜。

我开始敲下这段文字。或许幼稚,或许做作,说不准还有堆砌辞藻之嫌。

我仅仅是个见过十四届春秋交替的少女,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依旧是绕着高耸的广州塔转圈,转过人海,转过晴雨,转过数不清的悲喜交替。

这段话,提醒我自己,这篇东西是为自己而写的,没必要为了其他什么可笑的目的而更改自己看世界的眼界,也无需因为什么想法显得幼稚和不切实际就故作高深地拽些大道理充数。

这段话,提醒我自己,请务必有耐心地接受这每天中有限的馈赠。远离了动荡不堪的砖红色监狱,远离了成堆的卷子和辅导书,远离了那些嬉笑着的热闹之地,远离了所有被牵扯被支配的极端心绪,就应该停下来将双手交给那些触而不及的梦了。

这段话,提醒我自己,当我第二天睁眼后请忘却前一天凌晨的所有思绪,重新将身体抛回那些不得不参与的人类文明发展所需行为。倨傲清高是没有好果子吃的,那些孤芳自赏的所谓“智者”早该明白这一点。你尽可以讲精神丢给柏拉图,丢给黑格尔,丢给过往的低谷或浩渺的宇宙,甚至丢给格林童话,但你不得不受到肉体的制裁——毕竟如果你惹毛某个暴躁老哥被锤了,就算你有十个爱因斯坦的脑子也无法消除痛觉,何苦呢。

这段话,提醒我自己,你该准备做梦了。

1、

如何触碰到天狼星呢。

从小我就对星空有着非同一般的兴趣。

或许我可以获得个“爱市青年”的荣誉称号,毕竟我的脚是没有踏出过广州这个繁华的大都市的。记忆中广州的夜幕,向来是阴晦的深灰色,散落着几颗垂暮的星星,每一次闪烁都仿佛在扯着嗓子发出病危的呻吟。托环境污染的福,在我第一次翻开天文书看到真正星空的时候竟还有种发现新大陆的震惊感。

苍穹的臂弯下是一直绵延到地平线去的珠江,高的令人窒息的大楼以飞快的速度拔地而起,觊觎着云巅。人原来是一种很恐高的生物,为了保护自己却把堡垒越砌越高,最后找不到下来的路。每层楼顶端都有一个孤独的透明影子,眺望着被七彩霓虹灯所漂染的珠江,那是一种令人感到手足无措的斑斓,像是黑暗中有人无意投入一块小石子,你却茫然无措跌跌撞撞摔得浑身淤青只为了寻找他的方向。

后来也很多次会在珠江边散步,看着江水将倒映着的彩光浮沉无尽,最后还是溺毙在无穷无尽的喧豗中。他们是动荡的,支离破碎地维系着残存的影子。而那星空却始终凝视着这颗水蓝色的星球,轻柔地随着夜的脉搏而闪烁,无论是无数次被推翻又堆砌重构的历史还是在地球上花式挥霍的人类文明,都不曾对其有过分毫动摇。它们就坐在那,亘古停滞。

大多数人根本不会把目光聚集在与他们感官体验无关的事物上太久,是习以为然也是一种自我欺骗。道理说来倒也没错,即使你勘破了所谓万物运行的所有终极奥义,还是不可避免要考虑明天午饭吃什么。可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无法收回我仰望天际的望镜,那些神秘的、摄人心魄的明灯,近乎成了我信仰支撑的全部。

如何描述仰望星空的那一刻呢。大概就是那么一瞬间,你如沧海一粟般渺小,同时又是无法定义的庞大。轻盈地踮起脚尖踏上透明的云巅,将那些相互指责掐架的恼人心绪和无端的哀伤留给肉体,留给那个被命名被定义的十四岁少女躯体,而自己投入夜空的拥抱中长眠,阻断对过去的所有过问。

星群的语言,必定是很有趣的吧,至少没必要附带与生者有关的一切俗事和包袱。

这几乎是我的一切。毫无实质的一切。

2、

我常常憧憬着柳州的夜色。

有一位柳州姑娘如同繁星般照朝我洒下温柔的银光。

或许大人看来是极其可笑的过家家,我也从来没有妄下定义称之爱情。只是一种青涩的朦胧始终如一团毛茸茸的线图一样在我胸腔中滋痒难耐。这是一个秘密,我一个人封存于心。

要论起她,也并非什么完美之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十四岁广西中学生,带着普普通通的黑框眼镜,个子小小的,样貌也不出众。但很奇怪,她笔下的文字让我一刹那间仿佛相遇知心者——穷途奔赴流云十万里,终得遇一知己,三生有幸。

“嘿,抬头看看月亮!”电话那头她激动的嗓音,带着少女独有的别无他物的单纯。

“什么?”我对她突然的来电有些诧异,连忙擦去满脸令人不堪的泪水,掩去哭腔。

“没有,你就看看,就现在。”她的语气带了几分急切。

我摸黑走到窗前,拉起竹帘。一轮明月躲在林立楼房之后,以夜幕为衬晕散着朦胧的光影,初春还凌冽的风吹得我衣衫措措。蔓延而去的橘黄色暖阳般的灯光,楼道间回荡的欢声笑语,酒杯碰撞的清脆响声,非常具有画面性地讽刺着在这热闹佳节独自待在黑暗中的自己。

我依旧不解,因为它看上去与往日并无二致。开口刚想询问,耳畔传来她如银铃般的欢笑:“现在我们在看同一轮天空呢。是不是感觉我和你近了些?”

我一愣,再抬头看那月时,它在水雾中朦化成几轮亦真亦幻的影子,交叠错落。我发现自己竟无法挪移开目光,痴痴寻找着我和她在明月上的目光汇聚之点,一种溢于言表的感动几乎填满了我整个胸腔。那种单纯的情感,就像小时候哥哥带我看电影时看到男女主最后星空下深情相拥时自己的泪涕相织。幼稚,未谙世事,却是真真切切的。

“新年快乐呀,这一年也要开开心心。”

我听到那头隐隐传来烟花腾空然后炸裂的声响。关掉手机,凝视夜幕,竟有种自己也在流星般绚烂的烟火之下的感觉。万家灯火的热闹,被次第揉进水雾中打散,于银海中缱绻。

她在广西,我在广东。广西与广东地图上相连,如同被命中注定的线牵连一般,边界线紧紧契合。我喜欢这种契合,它时常让我有一种我与她的人生也紧紧相连的错觉。

当然,不用任何结局的草蛇灰线来提醒我,我自知幼稚。每个人的路都不相同,偶然性的那一交叉,便造就了一段值得万笔提颂的故事——或袒露于众,或缄默自知。我是后者。我也清楚这一段故事并不需要任何可用只言片语概括的结局,不需要所谓幸福圆满,更不需要凌晨昏庸的多愁善感。往后余生里,她成为我笔下触而不及的信仰,成为我受挫流泪时嘴角泛起的一笑,成为酒桌上与故友侃侃而谈的旧忆,慢慢遗忘,老去,最后离开。

她是我生活罅隙里所有的诗意。

何其庆幸我和她能在同一片星空入眠。两个女生的事,这样就足够了。

3、

早餐铺的老板娘满脸疲惫地拉下店口贴满小广告的破旧闸门,哗啦啦地响。

面条店的伙计将新的一碗面条倒进锅里,腾起的白雾几乎将他的脸庞掩盖在人群之后。捞起,装进碗里,然后又是新的一碗,汤水飞溅。

一位老人穿着满是补丁的夹克衫,倚在巷口焦急地冲着手机满口乡音说着什么,晚风扬起他苍老的碎发。

某位母亲正在大街上一边骂一边拽着自己的孩子,后者哭着指着玩具店门口的广告最后被强拉着消失在街角。

挎着公文包的中年男子步履匆匆,旁边蹬着恨天高的女子脸上的浓妆被手机屏幕照得惨白,所经之处扬起一阵刺鼻的香水味,随后被揉进深秋的晚风中消散无踪。

街道拥挤,小摊遍地,摩托车鸣笛穿行。

这就是我所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

不知何时听过一种说法,或是某一句诗——听见月亮的升起。

很久之前我将这句话写在笔记本上,如今书页已泛黄,可当时的心情仍未褪色。

我相信月亮的升起是有声音的。每到傍晚,便随着夜沉稳而庄严的脉搏声攀上高空,昭示着它的莅临,然后在云巅俯瞰众生。它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并非人耳所听到的任何属于白日的嘈杂,也无法用任何语言去比拟。

我相信月亮的升起是有声音的。它怕生,藏匿于世间的万物中央屏住呼吸,或依附于一颗尘埃,或寄身于一片湖水,小心翼翼地抖落下碎银般的光来。每当东方的晨曦点染大地,月亮又悄悄地伸出双手将它捧起收入怀中,等待翌日的来临。

我相信月亮的升起是有声音的。在每一个城市忙碌的身影之间,在每一双疲惫不堪的双目之中,在每一朵夤夜滋生的透明的梦里。它拥抱着夜里的人们,赠予他们得以喘息的数小时,轻吻他们——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走过,任凭身后泥泞万千,火光肆意。

4、

我至今记得那轮红月。如同渗血一般的苍穹被火烧云粗暴地撕成几条,黑压压地垂下来。后来梦境里的恶魔常常狂笑着把它们绞成湿乎乎的一团,向下滴答着瘆人的鲜红色液体。

那是我十岁的某一个夜。

刺鼻的消毒水味,匆匆而过的推车滑轮声,咳嗽声和小孩子的啼哭,白得刺眼的光晕,人们的影子在地上交汇成吊诡无常的黑影。有人在大叫着什么。

“你在这不要动,知道吗?”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我耳畔飘过。我木然点了点头,看着她和那些人一起消失在拐角。她的鞋跟掉了,一瘸一拐地踉跄而行,佝偻的背影比平时苍老了数倍。

发生了什么呢。

我扶着墙呆滞地望着过道的窗边,那里黏着一只死去很久的苍蝇躯壳,翅膀已被风化,附着的灰尘将它包裹成一团。

发生了什么呢。

红色的月越发的嚣张放纵,睥睨着世间。闷热的空气几乎让人喘不上气来。腹中有种被灼烧的感觉,有点像在游乐场坐海盗船下落的那一瞬,失重和恐慌让人溺毙。

发生了什么呢。

我盯着自己手上的银手链,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玻璃月亮,清透之间有一粒写着我名字的米,在液体中漂浮着。那是今天早上哥哥笑嘻嘻塞给我的路边摊小首饰。

生日礼物,他说。

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十一岁生日。我期待了很久的十一岁。他竟然记起来了,虽然这个礼物真的让人不敢恭维,但仔细一看竟然还有几分别致的美感。

我握紧那枚玻璃月亮,凉丝丝的触感在指间游离。我越来越用力,指关节发白,好像握着一个随时都会支离破碎的梦境。我直直的目光似乎把过路的医护人员吓到了,有位护士姐姐过来问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笑着冲她说。然后手里被塞进了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小时候哥哥就总爱和我争草莓味,当然并不是真的强夺过去,在戏谑性地调戏追逐后又会把它塞回我的手里,嬉皮笑脸地吐吐舌头,有时会得到父亲的一顿骂。

用晾衣架挑起楼上的内衣,用新买的望远镜看对面的王婆浇花,朝楼道里的狗碗倒过期牛奶,掰下隔壁邻居的门铃跑到楼上一边按一边看着她一头雾水地打开门又关上门。那些记忆突然在一瞬间仿佛蒙上了阴翳,脑子里零零碎碎闪过某些画面,却是像断续残篇一样怎样都连接不起来了,包括那个和我一起开怀大笑的身影,那双牵着我走过街巷的有力的手,每天早上冲着我耳边大喊猪头的嗓音。

我想象着街头路人纷扰,他跟着人潮走过斑马线,突然一辆失控的卡车飞速冲来,近乎嘶吼的鸣笛声。人群某处的尖叫,如同一盘散沙被打乱。红色的月亮碎片在地上沸腾。

我第一次感觉那么无力,左小腿颤抖着。草莓味的棒棒糖不知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但我也无暇去顾及。过了多久我无从得知,窗外血染一般的天空渐渐褪色,归于沉寂的黑,毫无生气的黑。那不是我平日见到的星空,它被倒上了一片空洞和死寂。

不知多少年以后,拐角的嘈杂传来,模模糊糊的几个身影。我感觉太阳穴某条神经在突突地跳动,所有的记忆同眼前的景象一起被人搅碎成一团,一切都失去了原本真实的模样。我跌跌撞撞站起身子,下一秒却愣在了原地。

我看见父亲在哭。

我转头望向窗外,广州的夜依旧灯火不休。手上的玻璃月亮反射着莹莹微光,亮晶晶的,像以前哥哥故事里说的会跳舞的星星。

5、

曾经某一个晚上在地铁口捡到过一只小奶猫。瘦小而脏乱的身子藏在垃圾桶后面,无助地用细小的嗓音喵喵叫着,满是恐惧的眼睛注视着过往的每一个人。

我听见了它的叫声,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我冲了过去,它见状慌忙从垃圾桶后面往巷子里爬。我迈起大步,将它用双手捧起。我看见它的脖子上圈着一张脏兮兮的纸,上面用凌乱的字写着“喂碎玉米”。

我发现了巷口的破旧纸箱子。毫无疑问,这是一只被抛弃的小猫。

我抱着它回到一头雾水的母亲身边,小猫的身子一直因害怕而颤抖着,爪子胡乱地抓着空气。母亲无奈道:“你怎么又捡些奇奇怪怪的小伙伴?”

“被人抛弃的小奶猫,应该就一个多月左右,”我连忙说,“放在这里会死的。”

母亲没有说话。我笑了起来,沉默是母亲独有的同意方法。

家里那只大猫毛如钢针般竖起,拱起背,龇牙咧嘴地朝小猫摆出一副要决一死战的架势。小猫蜷缩着身子死死盯着大猫,场面有几分滑稽。

“安啦安啦。”我连忙将大猫关回笼子里去。它仍然在冲小猫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我将洗干净的小猫用毛巾包裹起来。它的皮毛卡其色混白,双瞳是非常清澈的灰绿色,粉红色的小鼻子,瘦到腹上的肋骨棱角清晰可见,显得有几分病态。

它乖乖地蜷缩在角落,舔舐着身上刚刚烘干的毛,但眼神中的警惕和恐慌还是在紧绷的身子之上暴露无遗。我把热羊奶放在它的身边,它反而往里面更加缩了缩。

母亲的“专业”精神上线了。她自告奋勇出门,十分钟后带回来了一个奶瓶和一支注射器。

可这次她失算了。不管怎么捣腾,小猫就是不肯吃东西。兜兜转转过了一个多小时,它显然已经倦然,躲进了沙发底下的阴暗处。我也忙活得满头是汗,跌坐在沙发上骂骂咧咧。倒不是如何苛责小猫的挑剔,而是觉得自己铲屎官的生涯真是失败。

好心的弟弟端了一碗奶奶煮的玉米过来。我伸手抓起一根就不顾形象地啃,掉了几粒在茶几底下也无暇去顾及。我只想着等会去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捧本小说读到入梦。

突然脚底下传来微弱的一声叫声。我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小猫不知什么时候从沙发角落爬了出来,缩成一团嚼着那几粒碎玉米。

我一愣,一拍脑袋——“喂碎玉米”。我又好气又好笑地将手中剩下的玉米粒剥下来丢到地上,小猫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姐姐,它叫什么名字啊?”

“碎玉米。”我没好气地说。

清晨的灰蓝色光线从窗外一圈圈缠进来,将世界包裹成一个透明的茧。世界渐渐从温柔乡中苏醒,晨曦带走了昨夜未归的星光。我在灰蒙蒙的房间醒来,身旁窝着两团毛茸茸的球,身子随着平缓的呼吸上下起伏。我轻抚着它们的毛,指间传来生灵所携的温度,刹那间胸口有什么被触及了一下,同它们一样毛茸茸的。

猫的寿命是多久呢。

也就十几年。

我无法用只言片语预测未来的自己,时间轴会一直如长河般滚滚往前后端飞速延伸、逝去,我摆渡撑桨,在激流与浪花中相遇其他船夫,然后被江水牵扯拉拽相互消失在目光的尽头。这漫长的风波途看似很难寻到终点,这也许只是个谬论。某一块礁石某一晚暴雨便可将小船轻易撞碎,无人会知晓它的离开,江水会将他的尸体同前仆后继的其他渡者一起送去未知的远方。

一只猫也许只是我们途中一小段的载客,我们尽可以将它作为人生中的小插曲抛进命途的江水之中,然后忘记。但对于它来说,在你船上的时日,便是它仅有的一切。它所得到的所有温暖也只不过是你偶尔闲暇时给予它的疲惫抚摸,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卑微的小生灵,依旧在浊浊尘世中揣怀着对你的所有尊重与信赖。

之前就听人说过猫只是宠物,没有思想,它命数该怎样都无所谓了。我对此不置褒贬,因为我也确实无法知晓一只猫的世界。但是我有一点奉为圭臬,那边是猫绝对不只是人类的一种消遣品。当它凝视着你时,那双鎏金色的深邃眼瞳中饱蘸着如宇宙深处一般的神秘与优雅,一条条交纵复杂的脉络烙印在一片无际的夜空。不同于人的眼若敷尘,猫的眼睛总是清醒而自重的,在它们将要度过的年岁中无畏世俗的五色沆瀣。我痴迷于与它们四目相对,那让我感觉在翻阅一本经年的古书,携着岁月的风尘与泛黄书页扬起的尘埃。那是生命的华章。

大猫睁开了眼睛,将身体压成一个滑稽的模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差点把碎玉米踹下床去。

知道碎玉米丢了的时候,我正抱着成堆的奥数题走在回家的路上。那晚下着磨人的小雨,迎面吹来夹杂着湿润潮气的风,我的靴子被刚才某个飞奔而过的熊孩子溅起的积水弄脏了,染上了一大片污渍。

电话那头传来奶奶的声音。我听不出那是平静还是焦急。

放下电话。几只黑色蝙蝠从巷口的老槐树下腾起,飞入雨幕后光怪陆离的世界。

“那个,请问您看见一只小猫了吗?一个月多的那种。”我浑身湿透,打着可笑的手电筒,敲了敲警卫室的门。里面的老头端着保温杯,小电视里播着去年春晚的小品。警卫室的玻璃上铺满了白色的雾气。

他不情愿地打开窗户,一股刺鼻的烟味传来。

“你说什么?”带着浓厚的乡音。

我重复了一遍我的问题,话还没说完,他就不耐烦地啪的一下把窗户关上了,将我这头所有的急切与卑微骤然隔绝在外。

小电视机里爆发出观众的笑声。

手电筒刺眼的光不断地在凌晨的街道撕开一道道口子。昏黄路灯下缓缓漂浮的尘埃凝望着某位失魂落魄的野鬼。它在一圈圈地打转,从闪烁的广告牌下,巷口的大槐树洞里,到小区门口出去的集装箱满是青苔的角落,然后又回到广告牌下,无助的灯在前端毫无意义地晃着。

一遍。一遍。再来一遍。

像是小时候和哥哥在小学门口的小卖部买活动饮料。每个周五将攒了一周的早餐钱小心翼翼叠好,踮起脚放在柜台上,然后两个人每人抱起两瓶就兴冲冲往家走。哥哥非要我口中念一串咒语再拧开瓶盖,他执意说这样能够转运,然后自己笑得不行。大奖是没有中,却因为买饮料而成为了班里考试时唯一一个会写“惠”字的人。即便如此,还是乐此不彼地攒钱,抱回饮料,拧开瓶盖,然后带着孩子气的不甘心将整整一瓶一口气喝掉。

那种孩子的没有缘由的期盼与对世界的信任,在后来贫瘠的日子中逐渐被风化,幸存下来的为数不多的梦境在后来的那一夜也被沉痛的一击溃散。我第一次被夜晚巨大而沉重的悲鸣压垮,他肆意褫夺着我最后的尊严,不费吹灰之力推倒了曾经经年累月砌起的堡垒,把那些往日不堪入目的记忆暴露在魔鬼的爪牙下。

我寻觅,泪水模糊了视线。

每一丛树叶都挑起了我的一惊一乍,风戏谑性地拨弄着角落里枯萎的草叶,一次次给我希望的光影又亲自将他们熄灭。街上偶尔路过的打着伞的行人甚至没有兴致从他们的手机屏幕上抬头看我一眼,一个凌晨寻找丢失的小猫的可笑女孩。

我其实说不清我到底在找什么。揉合着曾经夏日的暖风,操场上摇曳的婆娑树影,阴雨天窗户上瞬息万变的水痕,无数次仰望的浩瀚星空,红色的瘆人月色。一切再次变得遥远而不可控制,像是与我人生轨迹脱节了一般。

为什么非要是我。

手电筒的光虚晃了几下,没电了。

凌晨三点四十七分。

我抹去满脸的泪痕,在某个路灯下驻足,昏黄的光将我的影子拉拽得很长很长。一群飞蛾不停地围绕着头顶的灯打转,投下点点斑驳的碎影。城市的夜犹如一张巨大的玻璃罩,将我囚禁在其中,慢慢地剥去皮肤乃至肝脏每一寸的氧气直至死亡。

我深呼吸一口气,冰凉生硬的空气让肺部微微疼痛,双眼干涩。

也就是在那一刻才再次意识到,我们作为洪流中的一员,究竟对这条无端的长河中发生的意外有多么无力和茫然。那种无力感在往后的日子里如同慢性毒药一样腐蚀着我的身体,日复一日,无药可医。

6、

运动会拉伤了腿,抬腿时肌肉就如撕裂一般疼痛。在家里养了几天的老后,就被小学时的伙伴在周末拉出去瞎逛。其实我并不喜欢和他人共行,但是想想出去走走也无妨,刚好锻炼一下伤腿,便在傍晚同那姑娘一起踏上了车水马龙的街道。

已经毕业一年多了,真快。我悄悄打量了一下她比我高出半个头的身高,倒吸了一口气。

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我与小学同学的交际要比初中同学多得多,见面马上自然地地畅谈起了曾经干出的种种傻事,她损我脚瘸,我怼她头发难看,伴着一路的开怀大笑与旁人不断投来的疑问目光走到了小学的校门口。恍惚间竟有一种回到几年前的错觉,那时,我和她相伴着上学,在校门口各买一包辣条藏进饭盒袋,装作看不见保安审问的目光径直踏入校门,然后在拐角处同时得逞性地哈哈大笑起来。

也就是几包辣条和一瓶汽水就能满足的时光。

我和她同时停了下来,驻足原地。

校门已经翻新过了,但依然是那副旧景模样。长满青苔的门口米白色石砖,保安室的白鬓老人抽着烟坐着和几位老汉一边嗑瓜子一边唠嗑,来往的三轮车掠过木板咯吱咯吱的声音,门口小卖部的塑料盖铺由于经年累月的雨水冲刷早已辨不出原来的颜色,那只老橘猫将肥胖的身躯蜷缩成一团,窝在雪糕冰柜下的角落眯着眼打盹。客村敦和这一逼仄之地惯有的傍晚,嘈杂和惬意融洽万分。晚风拂面,扬起额前的碎发。

我在校门口边的墙上找到了我们那一届毕业生的照片,课间操的跑操的文艺汇演的春游的大队活动的,那些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几年前还稚嫩的面孔,隔着冰冷的相框看来却不知何故陌生了起来。也真是奇怪,那些以前天天叫外号的隔壁班朋友,突然那么一刹就丢失了名字的印象。

“这是卢芯婷吧?”

那个跳舞很厉害性格很豪迈的班级一姐。

“隔壁班的车丹阳,记得吗?”

那个和我们班班草传绯闻传上天的二班高个子漂亮女孩。

“谢老师吧这个是。”

那个上课被我纠错立刻阴沉下脸的班主任。

“哈哈哈,你看你这张闭眼了。”

那个正站在小学校门口听着朋友挨个儿认人的十四岁少女。

黑夜渐渐晕染开了浓墨般的深沉。旁边的学校附建游泳馆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嬉笑声,朋友拉起我走进通往游泳馆的巷子,迎面扑来一阵消毒水的潮湿气息。几位阿姨蹲在旁边昏黄的灯光下百无聊赖刷手机等待她们的孩子下课。另一边是一面铁网,里面就是小学逼仄的篮球场,漆黑一团。

“来这干什么?”我发现她正在朝篮球场里面张望,心里突然冒出了一种抑制已久的想法。

“想回去看看吗?”她故作神秘地挑挑眉,指了指铁网。

我和她对视了半秒,相继会心一笑。这就是我和她至今保持联系的原因。

空气中滋生着铁锈和青苔的潮气,篮球场边随意放着几个皮已经被磨掉的旧篮球,借着微弱的灯光勉强能看清摇曳着的树叶轮廓。路皮翻起,好多处剥落了不知所踪,围墙外面岿然屹立的市中心医院亮红色的灯牌渡下一层突兀的光影。

我这才发现我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小学校园晚上的样子。我们悄然无息地贴着铁网走进去,脚下的枯叶发出轻微的喀嚓声。两个人不约而同越走越快,嘴角也逐渐扬起了弧度,最后索性跑了起来,蹲在操场旁边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活像两个恶作剧刚刚得逞的调皮鬼。

头顶树上惊飞起几只鸟,扑棱地拍打着翅膀融进了夜色。二楼的主任办公室隐隐传来说话声。

她赶紧捂住我的嘴,冲我夸张地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可嘴角还是因为憋笑而滑稽地颤动着。我原本已经打算深呼吸让自己停下来的,见到她的表情又忍不住从嘴里迸出噗嗤噗嗤的笑声,倒重新把她给逗乐了。

刚才飞起的鸟又重新落回树上,看着树底下两个蹲着狂笑不止的中学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着笑着突然谁也不笑了,嘴角生涩地酸痛。

树叶簇拥着发出沙沙的轻响,几片被秋风温柔地捧下,最后一次扬起的叶脉,如同扬起一场早已被尘封故事的沿革与落幕。

操场上的树还是那些树,曾经稚气未脱的孩童们在它们的注视下追逐着嬉笑着互相丢自制的劣质纸飞机,男孩将口袋了藏了一天的大白兔奶糖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递给女孩,女孩捡起一片春天掉落的红叶红着脸夹进男孩的小学奥数题里。那群孩子穿着难看的亮绿色长袖衫在广播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做着滑稽可笑的自编操,突然哪又因为谁把毽子踢到树上卡住而爆出一阵大笑,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中顿时下起倾盆大雨操场上的孩子们尖叫着捂着脑袋跑到生物园的蘑菇伞下挤着避雨脸上却是嬉皮笑脸的表情。呕,他踩碎了一只蜗牛,她打翻了学校装剩饭的大桶让教学楼臭了一个下午,他们在拔河千钧一发之时把绳子扯断了两边的人的屁股都遭了大殃,老师气急败坏地跺着高跟鞋跟。

在长久的沉默中,仿佛在亘古中停滞了很久,又仿佛只是那么一刹那。如同看一场老电影,泛黄的镜头缓缓挪移切换,有谁按下暂停键,笑靥定格在最初的最初,定格在很远很远的某年某月。

“我们操场原来这么小。”不知道谁先开得的口。

喉头又什么东西在上下翻滚。突然间那些画面又被刹那间褫夺,操场回到眼前空荡荡的寂寥之中,小到几乎随便跑跑就能到围墙边界。可曾经我们在这里跑了六年,跑完了我们以为时日方长的六年,一圈又一圈,带着孩子气的单纯欢愉。

我想,我现在是十分可笑的模样。一位青春还刚拉开序幕的少女,却站在仅仅毕业一年多的小学里怅然人生,站在时间的遗址上凭吊神伤,仅仅是为了一些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去定义的情怀。但是我确信它们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从我的喉头一直翻涌到小腹,留下叶脉状的温存融于血液无迹可寻,如同最后那天六楼扬起的翩飞书页般再也抓不住。

“是啊,很小。”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像怕惊扰了一场沉睡已久的梦。

“谁在那里!”突然楼道拐角处传来一声大喝打破了我们两位现代大诗人的触景伤情。下一秒刺眼的手电筒白光毫不客气地照了过来,将我们受到惊吓的面容暴露在灯光之下。

“跑!”她最先反应过来,不由分说拽着我就是向游泳馆的后门冲不顾我全程大喊大叫。气喘吁吁停下来后,身后的手电筒光已经消失了,那几位阿姨还坐在那里嗑瓜子,抬头奇怪地看了我们一眼。

我拉伤的那只腿如有千万把刀在刮一样刺痛。我好笑又好气地拍开她的手,却因为疼痛踉踉跄跄站不稳身子:“你跑什么啊?”

“那个是保安啊。”她连忙带着歉意的表情扶住我。

“那又怎么样,他现在还能扣我们小红花不成?”

很久以前的某年某月,那位保安比现在看上去要年轻一些,粗鲁地收走了我们饭盒袋里的辣条,还让我们体验了两个小时的烈日军姿套餐。那时他的胡子看上去没有打理,在唇上绕成一团,训斥人的时候喉结上下滚动,那团胡子就滑稽地一颤一颤的,看上去像是又柔软又扎手的矛盾体。

她愣住了,然后一拍脑袋哈哈大笑起来。

“看我蠢的,差点忘了都毕业了。”

是啊,毕业了。

7、

我该怎么触到天狼星呢。

有时候落笔多了,写什么都像是在为赋新词强说愁。灰色的文档背景衬着枯燥索味的空白,群蚁排衙般的僵硬文字随着重复的键盘敲击声与左下角逐渐增加的数字在空白处蔓延开来,一点点渗透渲染,却怎么都写不到心里,仿佛只是给胸口更添了一层堵。

曾经在阁楼厚厚的尘埃中翻出了一本小学二年级的日记。稚嫩的口吻,与心智毫不相符的故作成熟的文字,如今看来忍不住让人发笑。随之而来的便是长久的发怔——我现在又在干什么呢。

我在恐慌,我在愧疚。我害怕自己只是拾人齿慧的幼稚鬼,潦草翻了翻些书,只废了囫囵吞枣的些许功夫就将江湖各位人士的言说来一盘大杂烩还妄自清高。但可以肯定的是,当下的我绝对倾注了所有的感触和情怀,尽管可能数年后再回头看又是小学二年级幼稚日记的重现。

哎,罢了罢了,幼稚幼稚也无伤大雅。

接下来就让我找找缓解内心负罪感的方法。

啊天空啊大海啊远方的朝阳啊沉睡的泥土啊,啊母亲啊自由啊亚特兰蒂斯啊柏拉图黑格尔啊,墙角的小蜘蛛啊头顶的小青苔啊键盘缝隙里的小铅笔芯啊,数学奥林匹克小丛书啊,我不想再考试啦不想再不开心啦我还有好多薯片要吃啊;

班上的卿卿我我的情侣们啊好好珍惜青春岁月吧争取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才能对未来真正明白爱情的家伙负责啊所谓爱情不是每天亲亲搂搂抱抱然后被送进级长办公室啊;

班上的那群自称抑郁症与边缘性人格的小少年们不要再沉迷割腕跳楼安眠药啦来人间一趟请您们看看太阳吧那些所谓愁绪不过是某次没考好喜欢的妞泡不到所滋生的短暂阴郁啊真正的患者正在世界各个孤独的角落沉默着受罪渴望康复而不是每天写五封遗书装订成册相互嬉笑着讨论遗书文笔啊;

班上为了一张不及格试卷而阴沉脸的小老弟们啊深呼吸吧不要再说生命没有意义了啊每个人要走的路都不一样考试终究只是人生匆匆的小事叙利亚的孩子用枯槁的手撕扯着干馒头难民们在集中营褪色的塑料棚下蜷缩着身子白血病的十七岁少女在临终的时候仍然幻想着明年的巴黎旅行计划急救室外正在有谁撕心裂肺地哭号上帝也许已经给你这位安稳坐在教室里拿着一张考差了的卷子的少年很大的眷顾了不要再轻易否定生命了啊。

曾经的少年们你们如今又在哪里是否也在思考他人的去处那些以前口口声声说喜欢着的妹子现在还记得吗也都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圈吧你们的前途一定会光芒万丈啊。

啊这个世界啊所有事情都会好起来的吧。

一口气打完只能说声爽,然后便在电脑前自顾自哈哈大笑起来。

我找到了。

那些一字字斟酌的徘徊感和厌倦感烟消云散,不再像打磨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一样犹豫不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酣畅淋漓之感。没有任何文学性的遣词排句,没有工整舒适的对仗文字修辞手法,只是单纯地沉溺在快吐胸襟的恣意中。往日那些走马灯一般的镜头层层叠叠在脑海中交辉,如同老照片曝光时一样在水中逐寸隐现,我清楚自己抓不住它们,也就放任思绪一点点缠进了乱七八糟的文字中央,快哉美哉。

突然某一刻开始觉得,杂乱反倒是一种有序的美,是他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的快活。也无需摛着藻天花乱坠地写些什么非要扯上什么深刻的思想人生的感悟,有些词句注定只能在深夜反复咀嚼。是惋惜,也是幸运,更是解脱。

曾经有次考场作文一意孤行写了一颗星星的葬礼,被叫到办公室品茶。我沮丧地用脚来回蹭老师办公桌底下的裂缝以此排解我不满的情绪。真情实感是真情实感了,字数六百是字数六百了,首尾呼应文末升华字迹工整,可糅杂在一起就是不合理,就是平平淡淡的清水文。老师拿出几篇所谓优秀作文,在我面前疯狂挥舞,像是马戏团抛球的滑稽小丑。

连声维诺,拼命点头,是是是,好好好,行行行,我错了。

我捧着一堆作文纸迈出办公室,怔怔站了些许会。

深呼吸。繁星从夜空纷然坠落进掌心,挥手一撒便是整片银河。

纸张在夜色中翩飞飘落,如同孩提时期在老家常玩的干芦苇絮,记忆里是漫山遍野的温柔。以及某夜某时,我和哥哥光着脚丫坐在天台,屏着呼吸数着墙角蒲公英的数量,我却突然一不小心打了个喷嚏,骤然腾空而起的蒲公英融进看不透的夜里,融进天台底下一望无际的林立楼房与喧嚣火光,至今无迹可寻。

夜晚庄重的脉搏又一声声地回荡在耳边,深秋的风轻轻敲着窗棂,朦胧细雨携着来年山茶花的馥芬深深渗进泥土。很多酝酿已久的话语也突然失声喑哑了,我抬头凝视黑夜,不是不想说,而是不再有这个必要了。

宇宙中的原子并不会湮灭,我们目光所及的一切不过是旧物质的新形势。是否可以理解为,此时此刻,我的身上汇聚着难以计数的世界的曾经碎片。或许,千万年前我与所爱之人是爱尔兰草原同一朵落日下的矢车菊,是百慕大三角海域上空同一只翱翔的海鸟,是阳关古城斑驳石墙边的同一片青苔,是路灯下下浮沉不定的同一颗尘埃,是宇宙深处某一团不知名的浩瀚星云。我们在虚空中辗转流离,在谁的眼泪中打转,在凛冽的寒风中化作雪絮相互依偎,然后被赋予呼吸的权利。我们长大,思考,遗忘,老去,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这份权利还给上苍,腐烂分解再重新拥入山川皓月,拥入这个依旧动荡而热闹的世界。周而复始,亘古永恒。

我紧握着左手的手腕,清晰的脉搏有力地在肌肤下不急不缓地跳动,突然间世界再次蒙上水雾,一种溢于言表却又不知来向的感动随着脉搏随着血液流向四肢。

有个词叫做奇迹。

如何触碰到天狼星呢,那颗最耀眼的神祇。

答案已经清楚浮现。

无需触碰,无需摘取,总有一天我和它会在宇宙中相聚,成为下一次权利的伏笔。

我伸出手将上苍赠予我的所有时间节点相连,汇成一片通往深空尽头的缱绻银海。我踩着窸窸窣窣的枯叶,指间划过我所见之人,他们也同样在各自的道路上或悲或喜,缓缓行进。植根在内心深处的苍茫故事伸展出枝叶,阳光敲碎在每一颗露珠之上,熠熠生辉。

怀中的猫睡熟了。

我熄掉灯,静静看着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城市从深夜中逐渐苏醒,悄无声息。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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