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柳依依

去大明湖，主要看水，次要看荷，对垂柳真不大注意。水是主角，要看一部戏多半是奔着主角去，除非配角的表现十分出彩，才被观众青睐。荷就是这样的配角，不但荷花开得美，荷叶也绿得耐看，叶边、花旁又摇曳着大小不一、可爱的莲蓬。时不时再弄出点花样，艳惊游人，于是荷就被称奇、被端详、被拍照、被惦记。在荷的盛期，就不少人专门到大明湖赏荷。这一主一次相互映衬，把大明湖的风光占去大部分。剩下的又被桥、船、亭、楼等瓜分，到垂柳这里就只有可怜的一点了。

桥有不同姿态、不同名字、不同典故，不仅方便游人通行各处，还可以在桥上拍照、倚桥闲聊、观远景。很多旖旎处，岸上瞧不到，可乘画舫在水上看，安闲、自在；两三个人划小船到湖中，谈天、赏景、吃零食，也怪有趣；最畅快的，是雇一艘快艇，在湖上风驰电掣，翻起一串浪花。亭是休息的地方，逛累了，坐下歇歇。它遮阳、通风，雨天还能挡雨。楼，不说别个，单说超然楼，本身是大明湖的一个标志，花两个钱就可以跑到楼上，将明湖全景尽收眼底。而垂柳，说实用，最多就是提供点树荫。如果荫处没有椅子，多半算是白费，要休息谁肯站那，而不到亭子里坐着。再者就是提供点拍照背景吧，但论背景，在明湖诸角中，资格显然浅得很。如此看来，垂柳确实没多少好处。

垂柳吃亏在太普遍和太普通，处处可见就不能“物以稀为贵”，相貌平平就不易惹人注意。于是，我去了那么多次大明湖，不记得凝望过哪一棵垂柳。或许有那么一次，一阵好风吹出垂柳曼妙的舞来，使我瞧上片刻。也就仅此而已吧，最终使我注目的，定是水上随风而起的涟漪或一朵盛开的莲花。

开不出红的、白的花，洒不出一段香，结不出可口的果子，只有满身无用的翠绿，这就是垂柳。垂柳倒很明白事情，不吵闹，不搞怪耍贫，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配角。

有天下午，驻足水边，望见垂柳依依，让一片湖更见风致，不免多看几眼。近处的柳，细长柔枝轻扫水面，扫出的波纹与风吹水起的涟漪合成一曲，十分有味。枝叶在水上轻摇，也在水下轻摇，水里水外相映成趣。稍远的柳，成溜站在岸上，也成溜倒立水中，活活泼泼。一定会有更活泼的鱼在柳枝间穿梭，或有一尾掠过柳梢，悠然自得。更远的柳，飘然临水，烟笼长岸，给湖镶了一道迷人的边。不管远也好，近也好，柳的一份翠绿巧妙地穿针引线，把种种美处妙处全绣到一片湖上。

垂柳做配角真卖力气啊，这样尽心尽力，处处衬托出水的好，使我不由得留心起这易被忽略的配角。

沿湖多见垂柳，差不多围了大明湖一圈，主干或多或少向水倾斜，常有支干伸到水上方，繁茂的枝叶垂向水面。水是柔的、软的，垂柳就让枝条柔柔的、软软的，与水一致。一棵垂柳是一份殷勤的照顾，她们那样向水倾斜着身子，那样明确、热烈地表达着一份情意，起初让水讨厌，后来让水欢喜、享受，直到形成习惯，离也离不开。水有了不快，定然首先想到垂柳，听到水的倾诉，垂柳就轻轻抚慰着水，柔柔的枝条吸吮尽水的烦恼。怪不得，垂柳尽力地使一部分枝条够到水。若没有枝条吸吮，垂柳就用别的方法使水忘掉烦恼，只是费力、费时一些。费力，垂柳自然是不会有丝毫计较，她计较于费时，她想尽快地让水欢快起来。不快的水在垂柳的爱护中，很快恢复了欢声笑语，并在欢笑中捎带着垂柳柔情的余韵。

平常无事，垂柳就站在岸边，望着水，水有时回过头，她们相视一笑。起了风，垂柳就有垂柳的舞蹈，水就有水的舞蹈，只要风不歇，她们就都不歇。不知疲倦，不会凌乱舞步。两支舞慢慢变成一支舞，一支更美的舞。水的每个动作，会有垂柳的一个动作去锦上添花。若水不小心有个动作失误时，垂柳就及时巧妙地化解。风停后，垂柳就会和水说到失误，遇到水不承认时，垂柳就嫣然一笑，讲个让水自省的故事。故事是挺有意思的故事，水听得津津有味，听完，咂摸一会，就承认了那个失误。

不管白天、黑夜，不论天晴、天阴，不分春、夏、秋、冬，垂柳始终这么陪着大明湖。寒冬腊月，叶子落尽，枝条依然柔柔地垂向水面，和水一起等候春天。若有冬阳暖暖地照着，水的兴致往往很高，映出淡淡柳影、船影、桥影。湖面上泛着光，偶有游船推开水面，在水上写出一首诗。水这样有兴致，垂柳也高高兴兴的，把诗用优美的声音读给水，水就笑着听。当冬夜寒风刮起，冻得水瑟瑟发抖，垂柳用伸出的手，去温暖水。次日清晨，或许能够看到，一些柳枝和大明湖冻在一块。即使冻得结结实实，冬天也要过，垂柳虽然自己也冷得很，但总想尽办法减轻水所感的寒意。直到冬去春来，暖风一吹，垂柳和水都跳起轻快的舞。舞蹈着，柳枝泛出鹅黄，垂柳又开始用枝叶点缀身前的湖水。

垂柳的一片心全在水上，她要把明湖的水照看得比别处的水更出众，更有意思。瞧她那总是向水躬着的腰，瞧她那总想为水做点什么的手，她的爱全体现在纷披的枝叶上。每个枝条都是一段情，每片叶子都是一些爱，枝枝叶叶全向着水落去。垂柳如此尽心，又总和蔼可亲，使得一片水缺少坏心情与坏脾气。水天生就有的柔与从垂柳处耳濡目染的柔，让大明湖显得十分可亲、可爱。如果没有垂柳，大明湖就会失去一半的温柔。

为主角的完美，为主角的出彩，某些配角会不惜牺牲自己，垂柳就是这样的配角。开不出红的、白的花，洒不出一段香，结不出可口的果子，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认为理应如此。垂柳仅有的的翠绿全为做水的点缀，一圈将湖围住，仿佛一丛叶子举起一朵鲜花，如同一群星辰捧出一轮明月，让一个大明湖平添几分秀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