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

作者: 陈七一2019年10月03日抒情散文

夏夜是有序幕的,挂在天上,落在遥远的西山那边,有时绛紫,有时橘红,而有时遇上风云际会,又仿佛一幅泼墨,闪亮其上的太白金星,恰似一枚迎首闲章。

鸟投林,蜂归巢。红蜻蜓疯了一整天,累了,找了棵萱草,落下来。萱草开了忘忧花,红蜻蜓把身躯和灵魂一起安放其中,优哉游哉,无忧,不燥。鬼蜻蜓总是在这个时候,穿着黑色的礼服,庄重沉着,栖息在野蔷薇下,做着粉色的梦。

暮霭将合之际,蝉,发起一天中最后一轮合唱。疯狂的声浪,传递出执着、自信,也透出愤世嫉俗,奋不顾身。他们高歌着,流响出疏桐。他们奏响生命的最强音,响遏行云,直至点亮夜空,银河亦为之丰润。

星河之下,忽然有了风,缓缓吹散蝉的余音。而后,从荷塘里轻抚田田的荷叶,从田畴中梳拂着稻穗,把荷香与稻香带过来,淡淡的,却清新隽永。有笛声,随风飘散,时而低徊,时而清越,宛若山间清溪,打心头流过,凉爽、快意。

沉浸在自然隽永的清香中,一边数着天幕上的星星,一边晚餐,多年以后成了很多人的怀想与梦想,而且是奢侈的。就在今夜,大槐下,三五张竹凉床上,便是三五家披星戴月的晚餐。笛声飘过来时,张老爹撂下酒杯,侧耳倾听,良久,呼道,他娘,盛饭。张大娘就端来一洋锅子新瓠子面汤,上头撒了细细的葱花。

张老爹跑过单帮,见过世面,记性极好,自然就有了一肚子的“夜航船”。他还在呼呼啦啦着面汤,就有呱闲白,谈古文的同好以及爱听故事的男孩子们聚拢过来,夏夜的故事就常常带着葱花味开始。夏夜里的故事没有脚本,一如原始的宗教教义,靠的是口口相传,然而,在澄明的夏夜,是感人至深的。那个替张老爹打扇子最勤快的男孩,几十年后,除关公战秦琼外,仍然能复述薛仁贵征东、隋唐演义等许多故事,抑扬顿挫,眉飞色舞,神似张老爹。

古文正酣,闲白悠闲,夜阑更深了。煪蚊子的火盆忽明忽灭,村子中偶尔传出闹夜的孩子的啼哭,月光凉凉地浸润下来,槐树下渐闻鼾声,瞌睡虫也就悄悄爬上了张老爹的眼。

夏夜也有星月隐耀、山雨满楼的时候。每当是时,便将竹凉床搬进天井,听风声裹挟着雷声由远而近,滚滚而来。倏然,一道闪电从天井落下,把天井照的雪亮,跟着就是一个炸雷,震耳欲聋。大颗的雨点,像万枚箭矢从天而降,黛瓦间定是起了青烟,檐溜顺着竹笕飞流直下,瞬间灌满天井里的水池。再一道闪电落进来,照见水中的癞蛤蟆,悠闲地在做蛙泳,风声雨声雷声,一概充耳不闻,今夜,只要痛痛快快洗个澡。

夜深了,檐溜止了,池水遁走了,风儿也睡着了。癞蛤蟆仰起脖子,望望天井外,天井外的天空上,流动的月亮这会儿也正从云缝里瞧它呢。

夏夜,于我,永远是朦胧的。大约是儿时,我的外公,像对门的张老爹一样,总喜欢在夏夜晚餐时,喝几口小酒。外公通常会在下酒的咸鸭蛋上极细致地破个小孔,又小心翼翼地掏空它,喝完酒,逮几只萤火虫,放进蛋壳里,再用一根细线一头栓上麦秸,卡进蛋壳,糊上白纸,另一头栓在麻杆上,便是一具袖珍的灯笼了。蛋壳里,萤火虫一闪一闪,将我夏夜的记忆勾摄进去,泛着鸭蛋青而或天青蓝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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