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花酒

作者: 刘群华2019年10月07日精美散文

外公嗜酒,全村人都知道。人家衣兜里藏烟,他屁股上带酒,一壶酒翘在屁股上叩得叮当叮当响,像铁匠铺打锄头。

这一天,外公左手一壶酒,右手摸支秃毛乱笔在桌子上写大字。三阿婆说:“雨哥哥,字写得那么好,给我孙子写幅字,我泡壶鸡蛋酒给你喝。”鸡蛋泡米酒我喝过。我妈生我弟时,见我爸先把甜米酒烧滚热,再打个鸡蛋搅花,放几片黄砖糖进去,酒甜色黄,蛋花软而嫩,好喝极了。

外公喝酒喝那么多年,没见外婆给外公这般待遇过,仅一壶寡酒,一碟小菜也时凉时热,还被外婆讨厌地唠叨不休,我都听烦了。外公听三阿婆这么说,两眼泛光,仰头灌口酒,笔如龙出洞,飞舞灵动。我在边上看,至今认为我的字如蚂蚁脚散架,练八辈子也莫想赶上。

外公轻而易举地混了三阿婆的一壶蛋花酒。三阿婆当晚叫外公去时,外婆的脸总舒展不开。而外公则换了身黑裤白衬衣,在镜子前照了照,把头发梳得油光发亮。

那一晚,外公很晚回来。我细细端祥,他白衬衣上的一个纽扣终于不见了。我胡思乱想那颗扣子的人生轨迹,答案有千万种,却总找不到正确的一种。外婆没理外公,一声不吭关了房门睡去了。我不奇怪,对外公今晚与我的同床,是意料之中的事。

第二天早上,灶火烧得早,火炉上阵阵米酒的甜香味弥漫开来,肆虐地蹂躏着我的口水。吃饭的时候,外婆给每人一碗,我尝了下,很烫很甜。外婆吹了吹,说:“雨哥哥,你喝啊,看我的蛋花酒比得上三妹子的不?”说完,就一转身跑了。

记忆中外公喝那碗蛋花酒喝得最久,品得最透。他细细地喝,一双筷子始终没挟菜,生怕一点油盐味打碎了那碗甜。

事情似乎还没有完,没过几天,外婆便与三阿婆突然闹翻了。外婆站在屋前的土丘上,右手一把锋利的菜刀,左手一块寸多厚的砧板,跳着脚,扬高腔,骂一句,跺一刀。这是村里典型的泼妇形象,外婆不紧不慢地把这个形象阐释得淋漓尽致,棱角分明。而三阿婆则一会进屋,一会搭腔,像一个配角把舞台唱得腔正字圆,撑得热闹非凡。我搬个凳子坐在门口看,像一只迷途的小羊羔,对外婆因一个打鞋底的针钻子莫名丢失而大动干戈,十分不解。

不解也要释怀。外公喝了三阿婆那次蛋花酒后,屁股上的酒壶不响了。偶尔他在村里的红白喜事场上写对联,一手握个酒瓶,一支毛笔在红白纸上狂飞乱舞,看得大伙啧啧称赞。

有一次,外公给一户人家写婚联,三阿婆也在帮忙做事,外公写字时不小心把一滴浓墨溅在白衬衣上,三阿婆看见了,嚷嚷要外公脱了。然后她把外公的衬衣认真地搓洗,一直把那点墨搓没,再烤干递给赤膊而书的外公。邻居看三阿婆对外公亲,抿嘴嗤嗤笑。这时外婆进来,一把牵住三阿婆,说:“三妹子,谢谢你给雨哥洗衣,他们是心怀鬼胎啊。”

邻居们听了,惊讶和尴尬得面面相觑,但我马上为外婆的大度和聪明拍案叫绝!

不知过了几年,我去外婆家,外婆孤寞地盯着三阿婆的屋,她深邃的眼晴里一眶浑浊的泪水,我轻轻说:“怎么啦?”她狠狠地擦了擦眼,说:“三阿婆死了!”

我再一次见到三阿婆,她已在新的坟堆里。外婆在她的青石碑前斟满三杯酒,喃喃道:“三妹子,你为雨哥泡蛋花酒,可我还没给你泡过呢……”

三阿婆的蛋花酒,一直让外婆莫名地惦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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