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竹花开

作者: 周志明2019年10月08日优美散文

石上长竹,石竹开花,听说过吗?反正我没有,更没见过。于是,想去看看。

淌过三月的溪流,溪水很清,莺莺如百灵。缓缓水草间,小鱼儿摩娑我的肤肌,痒痒的。一座石拱桥,一畦白菜地,一泓秋池,一湾水田,一片松林,老家的模样没变。

老家没有竹子。小芳说,竹子长在“飞来石”上,有两蓬,青青的,瘦瘦的,矮矮的,开着白花。我问:“哪来的?”小芳说:“大舅吔,你真是城里人,连这个都不知道,天上飞来的呀,它跟‘飞来石'一样,都是上天的精灵哩,我们这里的人都晓得。”

我知道“飞来石” 。传说某天夜晚,一道蓝光划破星空,在老家的耕牛山旋转,耕牛山如同白昼。蓝光后的第二天,“耕牛”的尾巴上就多出一圆点,这就是“飞来石” 。它呈方形,横竖十来米,赤褐色,光溜溜的,一半深陷泥土,一半高出地面两人。敬畏和祭拜是第二年开始的,之后,逢年过节,周围香烛不断,老家人敬之为神灵。

在小芳的带领下,我看到开花的竹子。

真是两丛呢,贴在“飞来石”的前壁上。前壁是个斜面,有薄薄的泥,想必是几百年风吹泥沙囤积的,可怜得很。竹便长在那层薄泥上,每丛有数十枝吧,毗邻半米,竹枝内躬,叶叶依偎,像几十双枯瘦的手谦卑地握着。有竹节,节儿不匀,尖细的叶片儿,片片青涩。竹端上,簇簇白黄的花如伞半撑半开,小极,淡极。竹身贫瘦,高不过二尺,弱不经风的样子。

它是竹么?纯粹得这般孱,这般干,这般局促和苦楚。

它不是我见过的竹,我没有见过这样的竹。我断定,它没有归属。它不是金竹、紫竹、玉竹,湘妃竹,它什么都不是。我见过的竹在房前后院,在小河边山坡上,在城市的绿化带。那是碧绿的一种,色姿秀美,玉立婷婷,有名有份。

那么,它真是上天之物?我不信,但近身一看,又半信半疑了。那浅而干巴的泥土下,我想它一定有铁样的竹茎,能在巨密无间的岩层内部穿越扎根的竹茎,不然,它能破开铁板似的坚石,摇曳于盛夏的赤日和严冬的朔风里吗?

我抚着它,心里别是一番情思。它是丑竹,且病态憔容,瘦骨嶙峋。但它又是我所见之竹无法比拟的——枯瘠中的定力,羸弱中的荡气!须臾,一种敬仰之情肃然而生。

只是,它不该开花。

小芳不知疯到哪里去了,这丫头,总是贪玩。母亲弓着身子在菜地里拾掇。菜地,油油一片。我这次回来,一则看竹花,二则要说服母亲到城里去住。母亲辛苦一辈子,应该享享福了。可母亲太固执,怎么也不上城,说几辈人都撂在这里,她也该撂这里。

资料显示,竹子开花意味着竹的枯萎死亡,是一种不祥之兆,自古有竹子开花,人要搬家之说。晚饭闲谈,我用这条理由再次动员母亲上城。

“胡说。谁说的?唬我老婆子!”母亲说,“你是文化人,也信这个?一年了,它没死,我也没见灾难,真是的……”母亲有些不高兴。

母亲很执拗,在老家,她的坚韧和勇敢是出了名的。但这几年,她身体不好,我老放心不下。我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为了母亲,我准备把开花的竹子移走,移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僻陋地方。

“不行!”母亲几乎动怒。

我了解母亲,她定下的事很难回旋。要是反她之意而独行,以她敢说敢为的性格,不定会做出什么惊天的事来呢。看来,我只好作罢了。

第二天我就要回城了。晚上,母亲为我沏了一壶自制的土茶,茶有点苦,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聊天。母亲说:“这地方,比不上大城市,但住惯了,离不开了,再说,有吃有穿的,还有小芳呢!担心啥!”

老家的夜晚很静。我在这安静的夜晚却睡不着。我老想着那开花的竹子,总觉得它跟母亲有什么联系,但又揣不透。

屋里响起低沉的鼾声和细微的呼吸,母亲和小芳已经入梦。月光如银,融在空远的山谷和沉静的树林上,融在“飞来石”和开花的竹子上。

其实,竹子挺好的,花挺好的,老家挺好的。 

欢迎投稿,注册登录 [已登录? 马上投稿]

阅读评论你的评论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

相关文章

必读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