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大树

作者: 万益2019年10月10日抒情散文

我的家乡在雷州半岛的遂溪县界炮镇西湾村,村中有一棵罕见的巨树。

据遂溪县林业专家考证,此树为见血封喉树,又称毒箭树。底部主茎周长约9米,五个成年人围抱不了。树高约25米,遮荫面积一亩有余。树龄超300年,为遂溪县最大最老的见血封喉树。近看,粗糙、厚重而刚毅的树皮,挺拔而伟岸的躯干,坚实厚重的内涵,像久经风霜而巍然挺立的老人;发达的根茎向四方伸延,盘根错节,有的高高隆起,俨然驼峰,有的深深钻入地下深层,紧紧铆钉在大地下。经年的风雨洗礼冲擦,大树底下全被淘空。有村民当作天然牛舍,可放进五头大水牛。远观,笔直的树茎上,同样粗壮发达的枝干四周蔓延,纵横交错,倒卵形、锯齿状的叶子叠翠,托盘状的雄蕊和藏于梨形花托内的雌花相映衬。既像一把巨型的伞,大有遮天蔽日之势,更似经典的盆景,舍我其谁之美。横看成岭侧成峰,远看近观各不同!

见血封喉树多生于热带季雨林、雨林区域,分布于广东雷州半岛、海南、广西、云南南部、斯里兰卡、印度、缅甸等地。性味苦,性温,大毒。主治强心、催吐、麻醉,外用治淋巴结结核。树汁乳白色,剧毒。

见血封喉树有着优美的传说:云南西双版纳千百年前发生洪荒,重建家园的村民上山伐木,遇上77只猛虎,老虎伤人无数,猎户无法捕杀。青年义士波洪沙,义无反顾地服下许多毒药,血浸入地下后育出具有剧毒的树。有一次,一傣族猎人被一只硕大的狗熊追逐,被迫爬上这棵大树,可狗熊仍紧追不舍,猎人急中生智,折断一根树枝刺向狗熊,狗熊立即落地而死。

还有一个现实版的故事:抗日战争时期,在海南岛的五指山上,共产党游击队和黎族乡亲并肩作战,采摘见血封喉树叶,榨出乳白色的毒汁涂上箭头上,与日军小股部队展开丛林战,一箭一个准,个个暴毙,打得敌军闻风丧胆,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西湾村的见血封喉树没有传说中的猛烈,尽显其温柔大度、普渡众生的一面。大树底下是村中的大话馆,农闲的中午和夏秋的晚上,男女老幼聚集于此,谈桑麻,唱白戏,讲古仔。树上筑巢的斑鸠白鹭欢唱,与树底下孩童的欢笑交融,摇着葵扇的棋手在汉界楚河撕杀,喂奶的少妇拍着幼儿的小屁股,哼着“月光光,照地堂……”

树上偶尔掉下鸟屎落在某人身上, 就轻轻地抹掉,唠叨一句,也像是嗔淘气的小儿。村民爱护鸟儿似爱护孩子一样。

西湾村现人口1900多人,六姓聚居,万何两姓为主,从福建莆田逐步迁徙于此,繁育了十一代。二百多年间,特别是我自有记忆以来,尽显人杰树灵之势。

上世纪六十年代,西湾村出了一名英雄飞行团长,他休假探亲时,全村老幼在大树下倾听他惊心动魄的战斗故事。他的举手投足都成小孩学习的典范。

2008年8月19日晚,北京奥运会三米跳板跳水决赛进行时,全村老幼齐聚大树下。在村中出生的何冲要冲击奥运三米板金牌,完成大满冠。何冲出镜时,“冲仔加油!”、“冲哥加油!”震耳欲聋,何冲站在跳板时,全场鸦雀无声,鸟屎掉落都掷地有声。当何冲完成高难度动作入水后,掌声雷动,呐喊震天。到完成第五规定动作时,何冲的爷爷何敏胸有成竹地说:聪仔肯定得冠军了!知孙莫若爷,何冲出道前后倾注全家人的心血,一直在村中生活的爷爷,无论何冲在何国何时比赛,有现场直播必看,无现场直播就关注体育新闻。农民爷爷也成“资深教练”。爷爷说中了,何冲第六个完满动作后稳稳拿下冠军,全村沸腾了,鞭炮声、锣鼓声、呐喊声震天。树上的小鸟飞了,不是惊吓,而是四方报喜讯去了!

9月6日,遂溪县委县政府在大树底下举行隆重的庆功仪式,省市相关领导来了,著名作家洪三泰伉俪来了,遂溪县四套班子领导和各镇书记镇长来了,四面八方的村民来了,奥运冠军何冲回来了!在工作人员的维持中,何冲踏着红地毯,在夹道欢迎的人群中缓缓走着,谦逊地接受人们的祝贺,迎着镁光灯与乡亲合影,接过要求签名的各种物件:笔记本、红领巾、运动背心,一一挥笔签名。有一小孩情急之中弯腰背向冲哥,请求在衣服背后签字。“向冲哥学习”、“向冲哥致敬”、“以冲哥为榜样,为国争光”……兴奋、敬羡溢于言表。欢呼声、锣鼓声向大树外渲泄。大树底下成了欢声笑语的海洋,催人奋进的海洋。三百多年的大树啊,你见证了西湾人的骄傲,你更是西湾人的骄傲!

庆功典礼的后续是乡贤赠送五晚地区级剧团的大型粤剧。夜夜笙歌,喜气洋洋。大树上的小鸟也打破夜眠常规,引颈恭听。鸟们可能平时受村民哼唱粤剧的启蒙,也如痴如醉地分享。

我的老屋就在大树旁,墙壁用黄土掺少许砾土人工舂成,五间,俗称“推车屋”。旧屋西面有座土炮楼高约20米,约50平方,分三层,石灰拌全砾土夯实,坚固无比,已有百多年历史。大树和炮楼见证了我出生、苦难的童年、坎坷的风雨历程。童年,我是大树下的忠实听众,大人绘声绘色的鬼故事令人毛骨悚然,但又想听下去。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少年,浩然的《金光大道》、《艳阳天》在树荫下阅读,若能借到《青春之歌》、《三家巷》等禁书更爱不释手。无聊或郁闷时,静静躲在树根下仰望小鸟和树叶间隙闪烁的星星。每逢晚上六点,必定端着粥碗坐在门外,竖起耳朵听大树上高音喇叭播放广东电台林兆明主讲的长篇小说连播,雷打不动。晚上有比我年龄小的伙伴想听我讲故事,我就在树的另一角落娓娓道来,有的是现炒现卖。恢复高考第一年,大树是我的摇篮,增长我的知识,丰满我的羽翼,蕴藏我的梦想,使我成为天之骄子。自我以后,村里每年都有学子金榜题名,更有精英从大树底下走入同济、中大、广外、华工的校门。

几十年过去,我已近暮年,但大树还青春。特别是改革开放后,外出乡贤捐款维护,修筑围墙,填平全部水土流失形成的空洞。使逐渐枯萎的大树焕发第二春,如今更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怀揣大树的思念,我请一油画家画下大树、老屋和土炮楼,命名《西湾秋色》,有如元代黄公望一首写景诗的真实写照:

谁家亭子傍西湾

高树扶疏出石间

落叶尽随溪雨去

只留秋色满空山

元代著名书画家黄公望在500多年前写下此诗,200年后此大树才萌芽出土,又过几十年西湾人才迁徙于此,衍生十一代,我属第九代。如此推论,先有诗,后有树,再有村,先有土炮楼后有老屋,我更是迟来者。冥冥之中的巧合,还是必然的水到渠成?

为更完美,我请中囯书协理事、广东书协副主席、著名书法家纪光明先生题写黄公望诗,将来选块大石头,刻诗立于大树下,善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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