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台

作者: 刘春柳2019年10月10日现代散文

到乌镇游玩,走累了,在水边的长板凳上坐下,吃点小吃,看演员在水上的戏台上咿呀呀地唱戏。虽然听不懂他们唱的是什么,但在朦胧的月色中,好像那声音也镀上了银色,觉得很好听。我不由得想起了鲁迅先生的《社戏》,想起了家乡的戏台,想起了看戏的那些美好日子。

农历三月廿八是我们村供奉的神的神诞,村里会请来戏班子,痛痛快快地唱上几天戏。戏班子还没有来,我们就先兴奋起来,天天在戏台边玩。先是占座位,用破旧的席子或化肥袋铺在地上,说明这块“地盘”已经有人占领了。天还没有黑,就从家里搬长条凳子和椅子来看戏。有的小孩没有占到好位置,就把别人的东西移开,放上自己的凳子,这免不了一阵吵架,输的一方哭得噼里啪啦的,但大人来了之后,大家互相退让一下,都安静地坐下来看戏。

我从来没有好好地坐在椅子上看过戏,手里攥着妈妈给的钱,到卖吃的小摊边逛悠,香喷喷的虾饼,酸溜溜的杨梅,黄澄澄的菠萝,滑溜溜的冰棍,还有甜丝丝的果蔗……每一样都合我的意,都让我口水直流,可惜钱少了一点。转了一圈之后,我选择了最喜爱的虾饼。虾饼被炸得脆生生的,用纸包着油还渗出来,顾不得烫,赶快咬了几口,简直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佳肴。吃了虾饼,不过瘾,还把手指上沾的油添干净。吃了虾饼会口渴,我又去缠着爸爸要钱买水喝,然后就可以买杨梅了。这招我屡试不爽。

吃完好吃的东西,戏台上的唢呐吹起来了,二胡、扬琴也响起来了,但戏还没有开台,倒是催得还没有到戏场的人,急匆匆地往这里赶。我们这些小屁孩爱挤到后台去看演员化妆。看正旦把眉毛画得长长的,睫毛卷得高高的,涂上了胭脂,夹上了像小山一样的发髻……一张平常的脸在我们眼前就这样慢慢地生动了起来。最让我们感兴趣的是“杂子”(丑角),他的脸不需要花多大的心思去描画,只需要在两眼之间涂上白色的油彩即可,像被小鸟拉了屎在上面一样,很滑稽。有一次,我被小伙伴们挤到“杂子”的身边,正在化妆的他,顺手在我的脸上划了一道油彩,我急忙用手去擦,弄得整张脸都变花了,惹得那些围观的人笑了起来。我很难堪,急忙逃出来,冲到水田边去清洗。从此再也不去看演员们化妆了。

戏台的后面是稻田,三四月正是禾苗长得最好的时节,禾苗的清香、化妆油彩的气味和香烛味混合在一起,让人不由得沉迷在一种特别的说不出的气息中。既让人亢奋,又有一丝丝的忧伤。有时候会觉得,戏台飘渺得像是仙山楼阁,朦胧在月色中,仿佛另一个世界的仙子在灯光与声乐中起舞,不知道哪里才是真实的世界。戏开台了,锣鼓声、鞭炮声响起,吓得水田里的青蛙都不敢叫了。只有在深夜里,戏结束了,人散了,在迷濛的夜色下,它们才扯着嗓子叫了起来,叫醒了那轮弦月,叫醒了叫卖猪肉的人。

戏台在我的心中具有重要的地位。在这里,忠孝节义、情爱离别,修身治国平天下以及日常的道德伦理由此开蒙。戏台上,裙袂飘飞,歌声和唱词婉转而出,才子佳人温柔缠绵,英雄豪杰烽火硝烟,还有蒙冤死别,壮志未酬,最后都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花好月圆,阖家欢乐。看得几多欢笑,几多感慨,也许这就是我喜欢上戏曲的源头吧。现在还会记得一些“杂子”的念词,比如鼓励人好好读书的就有:“小时读书,大去识事,也要学文,也要学武……”

在文娱生活单调的年代里,村里演戏是一次文化盛宴。人们会放下手头的活,白天好好休息,夜里才有精神看戏。我们那里有一句这样的话:“做戏人癫,看戏人懵”,说的是做戏的人假戏真做,看戏的人跟着戏中人亦笑亦哭,亦喜亦悲。

那时候的戏文很长,常会演到夜里一点多,小孩子在草席上或者大人怀里睡着了。戏结束时,被大人一巴掌打醒,懵懂之中找不到鞋子,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有的被大人拉着一脚高一脚底地走回家。邻居家的小弟迷迷糊糊中走到晒谷场上,倒在草垛上睡到第二天才回家。

在单调苍白的生活里,戏台丰富了人们的生活,给人们带来绚丽的色彩与生活的希望,不知道温暖和安慰了多少人的心。

现居住在县城,很少看戏了,每逢村里演戏的日子,无论如何都会回去,然后安静地坐在凳子上,好好地把一场戏看完。看戏的人年年都在变,但戏还在唱,戏本会一代一代传,戏台会一直在,所以戏台也被称为“万年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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