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滋味

作者: 燕茈2019年10月10日生活散文

我从小就喜欢喝茶,这看起来倒是一件挺文雅的事。但我对茶却没有任何研究,总觉得茶叶是与生俱来的东西,家家户户都有,而且都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一进门就能看见。 端茶倒水也有许多规矩,有客人来,我要泡上一壶暖暖的香茶,倒在小杯里,恭敬地端在客人面前,而客人则双手接杯。每次给客人添茶水的时候,客人会以手指叩桌,以表示感谢。大人有交代“酒要满,茶要浅”,倒满杯的茶是对客人的不敬。我对此很费解,一次性倒完不更省事,还要半杯半杯地添,真是麻烦。问他们原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动不动还拿出大人的姿态训人:“反正老祖宗传下来就是这样的,大家都这样的,不准那么多话。”读书识字后查资料:倒酒要满是古时候的规矩,因为在古时候很多人通过酒中下毒,如果是满酒大家在碰杯的时候就相互之间掺入对方的酒,如果不是满杯在碰杯的时候酒是不会溢出的,这个规矩一直延用至今。  

大人又说“酒头茶尾”,因为泡茶是水和茶叶一起倒进茶壶里,最后一杯茶是最浓的,所以最好。这么说是不是越浓就表示越尊敬呢?那么端茶的时候是先端给长辈好呢?还是最后端好?真伤脑筋。  

我家对面的山上种有茶叶,是我那去世了的祖父种的,我没有见过祖父,关于祖父的讲述听最多的就是他爱喝茶,村里人都知道他喝得多,也急,一杯接着一杯。无论去哪里回来,也不管是不是大汗淋漓,马上煮茶。有一次,族叔怕他喝得太急了伤胃,就在茶壶里扔了一小把米糠,祖父很生气,又不舍得倒掉,只好细细地将米糠挑出来,挑完后,气也顺了,也开始明白族叔的良苦用心。原来,祖父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是个“茶鬼”。每年扫墓大家都带酒的,唯独我家带一壶茶。 

记忆中唯一一次采茶叶,兴奋得几天睡不着,那时候听说去“摘茶”,觉得新鲜,以为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哪曾想辛辛苦苦绕过山路十八弯才知道是来到摘树叶,大失所望。我将其中的一棵茶叶树的叶子一片不留地摘下来,父亲看见瘦瘦的树枝,哭笑不得。这应该不能怪我,柿子成熟时是整整一棵柿子果都摘下来的,枇杷成熟后也是如此。同理可证,摘茶叶也是这样吧? 

印象里也只看见过父亲炒过这么一回茶叶。茶叶采摘下来后盛放在干净的竹篾筐。把茶叶薄薄一层摊开,不叠叶,将水汽晾干,便可下锅炒制。我在火炉里烧柴火,大锅烧得很旺,父亲将新采茶叶倒进锅内,双手快速翻炒,使茶叶均匀受热,怕稍迟缓会炒焦。手指被烫得迅速弹开又重新降落,嘴里时不时“哎呀”一声。我看着揪心,嘟囔道,“自找麻烦,那么辛苦,是我就宁愿去喝井水。”“你不说,没人知道你懒。总是懒人说懒话。”我又被乘机训,只好撇撇嘴,继续烧火。

待到茶叶的水分大量蒸发,颜色变暗,有茶香飘出,父亲将茶叶放入簸箕中摊开,命我将柴火划出一些,火小一些,茶叶倒入锅中复炒,双手展平拍打,紧压茶叶,使茶叶固定成型。既要搓成卷曲型,又不能用力过猛以免揉烂。最后,我就不用继续添柴了,父亲将茶叶摊平在锅中用铁锅的余热,烘焙至茶叶散发出沁人的清香。最后,茶叶完全失去了水分,外形扁平挺直,色泽黄绿黄绿的,清新的茶香飘出,便可出锅并封存好。

花生饱满后接着就是稻穗黄,这个时候,扔一小把茶叶到大瓦壶里,烧开,再带到田地里,就可以喝很久。卷曲的茶叶在茶壶里完全散开,如果不是色泽有些变化,和新鲜的叶子没什么差别。夏天太阳火辣辣的,喝一杯淡淡的茶水,划过干渴的喉咙,柔滑到心底,五脏六腑都被浸润。

如果说有什么比较惬意的时候,就是夏夜里,在晒谷场上一人手里捧着一盅茶水,左邻右舍一起坐着聊天,谁家的花生收成好,谁家的田里多杂草,谁种田没经验,谁又总是懒得跑……说来说去都是这些小事,小蒲扇摇啊摇,把夜就摇深了。

又或许在冬天,霜降时节,一家人守着一炉炭火,再在炭火上煲一壶茶,一来可以给茶保温,二来可以蒸发些水汽,让屋子没那么干燥,腾腾的雾气,让冬天也跟着温暖。我喜欢这样的日子,一家人相守在一起,但是我不爱喝这样的茶,太浓太烫,但是父亲爱喝,倒在茶盅里,大口大口地喝,似乎只有足够烫才能驱散冬天的寒冷。

第一次喝功夫茶的时候,是和几个前辈,在一个茶坊。泡茶的姑娘绑着发髻,素白的衣服,浅浅笑,眉目清秀,像极了电视里演的小道姑。她娴熟而轻柔地泡茶,每一个步骤都有很好听的名字:首先是白鹤沐浴,其实就是洗烫茶杯;然后是香茗入宫,讲茶叶放入茶具中;再是悬壶高冲,水壶提起,将沸水高高冲入茶壶中,旋转茶壶,让茶叶充分翻转;接着是春风拂面,即用壶盖刮去浮在茶面上的泡沫。紧接着是关公巡城,将精致的青花瓷小茶杯一字摆开,讲茶汤顺序倒入杯中,巡回分茶。最后是韩信点兵,讲分到最后剩下的茶汤均匀分配,一杯一滴,平均到每个人的茶杯中……整个过程极其优雅,大家都很安静,只有周围弥漫着轻柔音乐的声音。

轻轻抿一口,香气满溢。在乡下成长的我第一次目睹这么讲究的泡茶方式,这不禁让我想起《红楼梦》里最爱茶的妙玉,有一回她给众人煮茶的时候用旧年的雨水。而单独请宝钗、黛玉喝茶的时候,冲泡的水是她五年前住在玄墓盘龙寺时落在梅花上的雪,用瓮盛装,埋在地下五年才打开来吃,给宝钗用的是“瓠爬箪”;给黛玉用的是“点犀盏”,笑斥黛玉是俗人,将梅花雪水误识为“旧年雨水”;给贾宝玉自己平时常用的茶杯绿玉斗,笑骂宝玉海饮的行为……眼中浮现的是那个妙龄女孩小心翼翼收拢梅花雪的情景,唯美到极致。

因为等太久,实在是有些口渴。旁边的前辈们正在谈王阳明,谈心学,谈格物致知。我不好意思将杯中茶一口喝完,只好附庸风雅轻轻地置杯于桌上。回忆起很多年前和父亲的对话,喝茶太麻烦还不如喝井水,兀自笑了。我这个慵懒的俗人,还是更喜欢那些年大咧咧喝茶的自在惬意,即使那时的茶水苦苦的,涩涩的,却有畅快淋漓之感。

在纷纷扰扰的世界里,给自己一段时间,和友人,和家人一起品一壶茶,也是挺好的。轻轻啜一口香茗,任凭那润滑清淡的滋味在舌尖翻滚,细细品味茶中的浓香,让自己内心归于平静,安之若素,流光依然。

一个人一种活法,粗茶淡饭是生活,精致优雅是生活,你有你的清新自然,我有我的闲淡自在,互不打扰,互相包容,各自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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