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的姿势

作者: 樊荣华2019年10月28日优秀散文

农民出身的我,最熟悉的是老牛的姿势。

农民的脊背是扁担压弯的,长年累月背驮肩扛;老牛的脊背是曲轭拽弯的,田间地头牵犁引耙。农民和老牛合力,在土地上耕耘四季,于岁岁年年的时光里,默默往复着生活的平凡和生命的真谛。

童年的我,是一位“半日生”,也就是放半天牛,读半天书的学生。因此,我对家里负责放养的一条生产队里的老水牛特别有感情,老牛对我更是一往情深。一见我来,它就像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发出亲昵的“哞哞”声,迫不及待地把头从栏缝里伸出来,鼻子呼呼地喷出一股股暖气,伸出舌头舔我的手心。走出栏外,只要我轻轻一按它的脖颈,它就会低下头,让我踩在它的角上,缓缓将我送到背上,迈开四肢,走得四平八稳。有时,我会伸手去抚摸它脖颈上方被轭头磨掉了毛的皮肤,伤痕皲裂,鲜血渗出,我为它的善良和苦难而感动、心疼。

“力虽穷田畴,肠未饱刍菽。秋收风雪时,又向寒坡牧。”宋人梅尧臣的诗,给予了对任劳任怨、埋头苦干的牛的同情。农忙时,耕牛劳动时间之长,劳动强度之大是难以想象的,“双抢”季节,它起早摸黑,与农民一起“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骨头累得散了架,却依然低头蹬腿,形似一张弯弓,拉犁前行,弹射生命,风雨阳光,阳光风雨,贫瘠和肥沃的土地,永远浸透了它血与汗的痕迹。

秋收一过,天气转凉,该歇会儿了吧,可不!它又要为村民做瓦制砖、盖房起舍而拉碾和泥;要不就得套上牛车,拖树拉石,东跑西奔。一年四季,风里来雨里去,它们不曾偷过懒,享过安逸,总是那么默默无闻、勤勤恳恳。“但愿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牛,你堪称是吃苦的符号,高尚的象征。“花有国花,人有国手,你是中国国兽,兽中泰斗。”郭沫若在他的《水牛歌》里唱出了我的心声。

下雪了,牛关进了牛棚,解开几捆稻草,这就是它一个冬天的口粮。我倚在牛的身旁,享受着老牛赐予的温暖和舒畅,帮他摘除粘在毛上的虱卵,捉掉吸附在它耳后根的虱子,它静静地躺在软绵绵的稻草上,安逸地反刍着稻草的味道,此刻我和它共享着冬天第一场雪的恩惠,温暖在同一个屋檐下。

一天两次,我要给吃完稻草的老牛牵水,和老牛一起沉醉在通往小河的雪后小道上,抛却夏日的彻骨疲惫,心情美丽得如雪花般轻盈飘飞。喝完水的老牛,抬起头全神贯注地望向远方,它是在倾听这土地的叮咛,还是在欣赏这美丽的雪景?是在期盼春天的耕耘,还是在回味无憾的青春?我真想走上前去,问一问它,但是,我怕它不喜欢我的打扰,特别是不喜欢我干扰了它无限的遐想和憧憬,我只能在它的屁股后面呆呆地站着,与老牛一起凝望那绵亘着的山的远影,一如戴望舒的《寻梦者》所云:“于是一个梦静静地升上来了,你的梦开出花来了……”

没有耕耘的土地,就没有了生活的根基。我相信,牛是有灵性的,它想的一定和我一样:坚定信念,勤劳耕耘,唯有如此,才能春华秋实,不虚此生。

顺着老牛的目光,我终于走出了大山,走进了市衢,走得很远,也走得很累。然而,无论我走得多远,有老牛的姿势铸就的路标,前进的方向就不会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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